第四十九章 削桐为琴,练丝为弦

  虽然和爹娘一起的日子百般称心,但为了这一生不重蹈覆辙,复仇的事,是时时不能忘怀的。

  好在六岁到十五岁的十年间,可以施展的空间很多,她不担心。而此去伧秦,便是第一个关键的锁匙。

  离岸登船,飕飕而发。

  这天夜里,宫桥睡得正香,听见喁喁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她爬出被子,循声而去。

  爹娘,和甲一斐叔叔,聚了一圈儿在甲板上,严肃恭谨样子,宫桥走近一看,好像是在祭祀。

  石桌一只,摆着紫玉香炉,金彩梅花酒盏,放了许多小银灯,最古怪的是一副全黑棋子,列着图形,仔细一看,布列繁密,是撒星阵。

  三个人目光凝重,宫桥怕打扰,在一边远远默立。只见徐青上前,将酒洒于甲板,宫九南和甲一斐把小银灯全部点明,放入水中,随波而流。数一数,足足一十七艘。

  “小桥,你怎么出来了?”这时小银灯飘远,如芥豆般大,才发现她。

  “你们好像在做什么,我没敢打扰。”

  “这是祭星。”徐青兴致勃勃,一点儿都没有被打扰的意思。

  祭星宫桥知道,是民间正月初八祭祀众星下界之日,这日子可还没到,“祭星?是什么呀?”

  “祈愿牛郎和织女在星河中相遇呀。”徐青抿嘴,笑说道。

  “别误导孩子了,六岁也大了,能听懂些事情的。”宫九南虽阻拦,却不以为忤,笑着抚掌,纠正妻子。

  气氛极好,料来不是什么紧要事情,宫桥撒起娇来,嚷着要听。

  “宫家的祭星,和寻常百姓不同,是宫家的一个仪式。每当有困难险阻,必要进行的一个仪式,但一般人祭奠先祖,乃是为了寻求庇护财产等等,我们宫家祭星,却不是为了寻求先祖庇护,而是为了告慰先祖,我们即刻要做的事,遵从本心礼法,以苍生万物为念,即便有杀戮存亡而在,我们问心无愧。星月之下,心眼通亮,是这样的一个祭祀。”

  杀戮……宫桥愣怔了。可以看到的复仇,就在眼前了吗?

  “哎,给孩子说这个干什么,桐桐,别听伯父的,来,过来,王姨母给你说故事呀。”

  “怕什么,给孩子说。世间可怕之事总是多,但江山风雨,避之不及的。不如志异通阅,历历生平,闯出一番永远都会流转于世的故事。”

  “好啊,知道你是性情中人,但是我还是想给桐桐讲个普通的故事。”

  宫九南笑笑,取来一壶茶,听徐青细声温言,给女儿讲起了星盘云织,牛郎织女,仙子尘心的故事。讲一会儿默一会儿,三个人举首望星,喝茶吃果子,好不快乐。

  父母的感情很好。比她前世所惯见的夫妻,徐大爷和柳氏、徐二爷和周氏那些都亲密的多,那种亲密不是言语上的,也不是动作上的。具体地她说不出,他们的眼神格外默契,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方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像是两株紧紧缠绕的藤蔓。一个人想喝茶,一个就去递杯子,一个想吃新鲜果子,另外一个就起身去舱里取。

  两个人都喜欢说话,宫桥极乐意听。已经不是六岁的孩子了,但是听故事还是非常高兴,因为重生一回,讲故事的人对他来说实在是上天的恩赐。

  偶尔讲到医术五行,这是上一世的宫桥为求明哲保身、从来不敢触及的东西。可如今越听越觉得实在是有意思,比女工、家塾、礼貌,品妆,所有那些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姐应该学的事,有意思的多了。

  不能相认的一家三人,那一刻间,些许的遗憾也消失了,人间至乐,父女、母女和睦融融,神仙也不及如此。

  走走乐乐间,伧秦洲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地方终于要到了。

  延展深长的壑谷,黑黝黝不带生气,白日葱翠可喜的树在夜色中绿得出奇,添了不止一丝诡异。

  院宇甚是宏伟,一体墨色的大石板铺开,石质粗粝,宫桥见多了富丽端正的门庭,没有见过这样寒气森森的院宇。

  完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却比她想象中美丽的庭院要更迫人。

  令她心摇神荡。

  众人却并没有进主殿,而是绕路续行。转了一遭,又有一角,走了一路,又有岔口,如此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一座山。说是山,对比于名山大川只是个青色坡坡。

  可是这青色坡坡,却比名山不让,只因其中藏有的东西,便是地仙来了,也要惊呼丰裕的。小山被人工凿穿了。一扇青头古玉的大门现在眼前,一尊铜兽立在大门右首。

  宫九南面有得色,“六合之内,无所不有,宫家传了十代,怎么会没有一个隐蔽的角落。”他向前走去,宫桥大为好奇,跟的很紧,宫九南不以为意。

  铜兽人面虎足,是一尊梼杌。脚掌下底座是一个机关,黄铜活字盘,竖列十九,横列十七,密密麻麻刻着楷正小字。

  机关本身显眼至极,毫无隐匿自己的意思,但若想打开它,只有熟知排顺机密才行。

  宫九南上前排字。每一竖列正中有一个凹槽,需将当前横排中正确的唯一一字推至凹槽中嵌下,十九字都对,大门才能打开。

  按了数个字,相,金,蔡,籍,弦,钟,器等等。

  依此按下去,最后一个桐字。

  宫桥敏锐地发现,这是自己的乳名。原来自己的名字也是从机关奥诀中来的。这很重要,她在心中默默记诵数遍,以至于顺序不差。好在其中不少字都与琴道、琴艺有关,她前世跟琴师学过三月,记起来顺手些。

  对啊!全都是和琴有关的字!所以这才是伧秦的秘密吗?可是若外人知道这个秘密,不就是破解轻而易举的吗?

  她仔细又看了看,前九行并看不出与琴有关,只有后十行有几字似乎是能连得上。前九行千奇百怪,并没什么规律,有名剑,有地方,有佛偈,有颜色,似乎没什么规律。但是后十行,却好像有点规律了。

  最后一字是桐。最后一字是桐?宫桥恍然大悟!这“桐”字,就代表了自己!以前的九个,代表宫家的九代。

  第九个字,风,宋代有名琴南风,恰好合了爹爹名字,宫九南。

  第十个字,桐。古人削桐为琴,练丝为弦,王粲有《七哀诗》,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自己的名字显然也从这里而来。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成型之初她便明白了,那是真的。

  这里,就是九代药阁。原来九代药阁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