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凤回

  我当然懂得其中的意思,宫桥心想,重大局,识大体,只要是依附于氏族中,一个小小的姑娘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若是前世的宫桥,自然毫不犹疑,痛快答应,甚至还能因为老太太假惺惺的温存话而心头窃喜——我比徐凌皙竟还重要吗?我是徐家的曾外孙女,上头没有可倚仗的男性长辈,而徐凌皙是徐家的现存唯一势力的亲曾孙女。

  或许那时候,单纯的自己,还会抱有异样的快慰,“是否因为我更优秀,讨长辈喜欢,比徐凌皙要强呢?是不是我更乖巧更知书达理,惹人喜爱呢?”

  可是如今的宫桥,再不会轻易上这种当了。表面柔顺客气的她,内心早已锻造地坚硬如铁了,知道所有的关怀,都是事出有因;所有的言语,都不是为了闲聊而存在的。句句中有刺,事事中有陷阱。尤其是对于老太太这样身份的人,一言一行,都为了徐家的利益,不会为了温暖、关怀这样毫无价值的东西,来对待她。

  宫桥含笑答说:“老太太的话,我记住了,可是其中的意思,恕我不太聪明,没有听懂。”

  徐老太君怔了一下,她没料到宫桥是这样的回答,也只得拿出长辈的慈和,“不怕,日子长着呢,你是个聪明孩子,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这一点。只是你宽厚了些,不常动心思,想的不深。往后你便常来,同子溪啊,凌皙她们,常相谈聚,同你大舅母和我,常谈谈话。”

  “是,老太太。”宫桥躬身答礼。

  后廊檐下的梧桐,光秃秃白惨惨的,迎着翠蓝的雕漆长廊,一番冬日冷冽的气息。

  一个夫人,着紫金银鼠比肩褂、宝蓝裙子,同一个大红绵纱袄白绫裙子的少妇,挽着手,慢慢在廊上走着。

  “那个宫桥,好大派头。两位老太太,竟是疼的和什么一样,方才宴席上,你看见了吧?”

  穿着银鼠褂的夫人是柳氏,从宴席上下来,心里气得说不出道不明的,打发旁人回去以后,实在忍不住说道说道,撇了丫鬟、女儿,一路走着去寻了秀姨太,两人散散心,走在长廊上就忍不住同秀淓抱怨。

  “方才我在侧席,也看得一清二楚呢。那满脸的刻薄相,又不多好看,倒是捧得高,比咱们凌皙还高一头似的,看得人周身不舒服。我胃都顶住了一般,好酒好菜都咽不下,闹得我消化不良。”秀淓抚着肚子,顺着大太太说,“大家子的规矩,小姐是娇客,当然能坐着,可是往日,您看,皙皙上桌了吗?子溪也没有过。太太您还站着后边,看得我真是气得恨不能上去拽下她来。”

  “是啊,闹这一出,好像咱府里原本没有小姐一样。我女儿,徐氏的长女,如今竟如同借了她大小姐的光,才能去主席落座一般。她算什么,一个丫头,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何况算什么凤凰啊,姓宫,又不姓徐!宫老总现下也只是赦免了,等将来回了朝中,再有个一官半职,再出来现眼不迟。”

  “太太说得对,姓宫嘛,在自己家是个小姐,宫八爷一日没有官复原职,一日不过是个老乡绅。老乡绅的孙女,在徐家做主席,简直是个笑话嘛。就是个亲戚,真是毫无自知之明。您看一脸的无礼无视,谁说什么,脸色也不变一变的,根本比不上咱们皙皙。不是我说,夫人,我看她呀……”秀姨太突觉,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十分不合时宜,及时闭住了嘴,

  “不怕,你说,和我还有什么隐瞒的?”柳氏道。

  “您……”秀姨太放低了声音,四顾周围无人,方说道:“真信了这丫头她便是宫家丢了的那个孩子吗?她真是宫八爷的孙女,徐青姑奶奶的宫桥吗?”

  “的确,此件事情透着一副匪夷所思的味道,毕竟谁也不能相信,怎么会有人死而复生,又有人凤还于朝。你不知道当年的事,当年可真是黑暗诡谲的时候,那些故事,我问老爷,他也是待说不待说的,故而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宫九南战死沙场之后,徐妹妹百忧成疾,死在家里,可是当时女儿是如何,我竟从来没听过。我都不知道他们有个女儿。”

  “您看我想的对不对,或许这是那孙立的一个骗局呢?正巧儿有个空子把女儿放了进徐府,那自然是一个劲儿地扒住不肯放手了,这不是,打听了那时候丢了一个女儿,就……”秀姨太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想的颇为不妥,闭了嘴。

  “却不会是你说的这样,宫八爷那天是亲自认得女儿,他有什么道理,顺着孙立两口子说谎?必然是有真的凭据,才知道孙喻雪便是宫桥的。据说那日还是来了徐府,亲自接走的。你可能不知道,宫桥那丫头有嫌疑,杀了府里的蔺管家,又把周氏搞失踪了,自己畏罪潜逃了,这才被大爷找回来审问的。就审问中,宫亲家亲自出现,把人认了亲,带走了。”

  “什么!太太!若是如此,那她不就是杀人凶手了吗!这就又当了凤凰,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小声些,合府里都是秘密的,你可不许给我漏出去。话是这么说,当时宫桥杀蔺管家,也没什么证据的,老爷说,不过就是问一问罢了。如今是宫家之后,那自然更不会怀疑她了。”

  “哼,”秀姨太不屑地一撇嘴,“贵府侯爵,大家小姐便不会杀人,审也不必审了,直接放了。是这么个理儿?”

  “哎,这话也就你我说说,谁不知道咱们家在京中便是有特权的呢?论到那丫头身上,也是同一套罢了。本就没什么根据,宫爷力保,咱们家能说个不字?自然也是力保,那丫头便清清白白了。这些事暂且不说,多年前的事我着实好奇。这几日,若大爷去你房里,得空儿看他心情好了,问一问当年的事儿。我问多了,怕他心烦。徐青有个女儿,这他总知道的吧?”

  “这些事在府里原本都是禁忌,对不对?这么多年,谁也不肯提那些,要不然怎地,我全然不知道。”秀姨太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