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忻月收起恭敬的姿态,站直身,抬首直视柳惜宁,她嘴边带着一贯的轻笑,这抹笑却同往常不同,不达眼底。
她的声音从容不迫:“柳屯长若有病,便去军医署找医士诊治。属下只伺候殿下一人。”
她特意将“伺候”二字咬地重重的,果然,话落便见柳惜宁面容上的温柔淡笑倏尔消失掉,眼中露出诧异和未来得及收敛下去的恨意。
空气凝住,无人言语。
柳惜宁无论如何也未料想到,沈忻月转瞬便换了姿态,毫不在意地在她身前大方直白地显露自己。
猜到是她一回事,她如此直接又是一回事。
柳惜宁如鲠在喉,一时忘了如何回应。
眼前的沈忻月面上刻意涂暗了些,却盖不住精致绝色的五官,唇红齿白,杏眸清澈,睫毛纤纤。宽长的棉衣遮盖住与自个差不多身量的身形,棉衣外又套了药士的围褂,略一望,确是一个身形不高的男子。
无论是她看她时那极其的平静眼神,还是她当下刻意而为的寒酸中露出的整洁精致,皆刺着柳惜宁的一双目,使她感觉,就是真正落魄成药士的沈忻月,都能把她比下去似的。
自小被万千宠爱的她,心中自尊不允许她就这般认输。
从在翊王府养伤时日的观察,她知沈忻月又傻又敏感,她刻意无意间露出去的话,总能轻而易举感染到她的情绪。
她乐于看见她那双杏眸渐露失落。
想及此,柳惜宁柔声道:“竟没想到殿下帐中的不是药士,会是翊王妃。王妃为殿下牺牲这般大,自降身份,甘愿扮做末等卑微的药士,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这便是不谈公事,要与自个谈私事了。
沈忻月看着上官宇起身朝自己走来,眼神落在他这几日愈发恢复红润的面上,半真半假地道:“云璟是我夫君,为他做任何事,我自然都是愿意的。”
她虽然回着柳惜宁的话,目光却凝着上官宇深潭似的墨眸。
她话一出口,便见那深潭仿若被丢进去石子,激出了几圈涟漪。
上官宇轻笑,大步走到到身边,玩笑地确认道:“是么?得小月儿如此深爱,云璟哥哥当真受宠若惊。”
本就是装模作样在柳惜宁眼前做戏,被上官宇故意接了个“云璟哥哥”,这回答立刻变了味。沈忻月脑中一闪而过这几日上官宇虽是未再胡闹,每日睡前也并未消停,自己的手都要磨出了茧子,不由自主地刷一下便面红耳赤。
一个“云璟”,一个“云璟哥哥”,一个噙笑深深看着,一个垂眸面带娇羞。
任谁见到这幅画面,也只能想到二人之间爱意汹涌。
这画面像白展轩制的多发箭驽开了弓,一箭一箭不停地射到心中,直教柳惜宁疼出了个个缺口。
她因怒火中烧浑身轻颤,努力压抑着情绪,出口的语气仍是温柔:“可王妃如此大胆,不怕他人置喙殿下以权谋私,行军还带着家眷么?且日日混迹在男子当中,于王妃清白无益罢。我……只是好心提醒。”
她话落,便见上官宇偏头冷眼看她。那淬了冰的目光如有实质,像一根长鞭,“啪”一声打到了自己脸上,疼痛万分。
她竟然忘了,她装出来的关怀或许能骗到年纪轻轻的沈忻月,却骗不了这从小见惯宫闱争斗,心思慎密的上官宇。
她不了解沈忻月。
沈忻月是心思简单、万事不愿过心没错,但她只是主动远离纷争,她不傻不笨,沈家后宅妻妾成群,错综复杂,她不是没见过那些争宠的龌鹾手段,更是听惯了女人之间明褒暗贬的算计之言。
她心中暗想,柳惜宁虽年长自己,毕竟未有实际斗争经验,使出的手段还不及继母那般水准。
她咬了咬唇肉,毫不客气地与柳惜宁开始了第一次争锋相对:“柳姑娘的关心我不需要,当年你也没少来乐苑‘关心’我,最终使得云璟认为我不愿嫁给他,还置喙他的母妃,使他与我之间平白无故多了许多生分。”
沈忻月当着上官宇的面朝她“翻旧账”,柳惜宁脸色不免难堪。
见状,沈忻月转而说起来当下:“你的担心亦是多余。我来军中并未为难云璟,是我自个进来的,没有用他的‘权’,更没有‘谋私’。我身处药士之位,尽职尽责,未因我在而使军医署遭人埋怨。唯一的私心,不过是想离云璟近一些,在他遭旁人惦记时,我能有机会提醒他,一来,他有妻有室,莫学旁人那般薄情寡义,得陇望蜀。二来,如今国患当头,莫做那因私废公之人,分心在细枝末节之事和无干之人之上。”
听得沈忻月毫不掩饰和饱含讽刺的话,柳惜宁心中愈加难堪。她何曾想到,沈忻月是如此伶牙俐齿之人。
她回沈忻月:“我今日前来是为公事,怎会使殿下因私废公?”
沈忻月弯唇笑笑:“哪有屯长唤主帅‘阿宇’的。”
柳惜宁一噎,还未等她回应,上官宇便寒声下了逐客令:“柳屯长若无旁的汇报,便退下吧。”
她看过去,上官宇冰凉的眼神看她,毫无温度。似乎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当真丢了自己的“阿宇”。
她忍住要涌出的泪水,颤抖着手指,失魂落魄地退出上官宇的大帐。
见柳惜宁出去,沈忻月抬首对上官宇道:“我也得回去了。你议事前记得用完膳食。”
上官宇拉住她的手臂,“你可是生气了?”
沈忻月不解问:“为何生气?”
上官宇皱眉:“她……”
沈忻月打断道:“方才我的话是真的。国患当头,你别分心在细枝末节之事上。晚膳你按时吃,我子时再来了。”
她照例笑着搂住上官宇的脖子,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本是想简单挨一挨,却被上官宇搂腰捉住,狂肆地啃了一通,直到她领口大开,眼见着上官宇要开始“发疯”,沈忻月吵闹着让他放开,才躲过一劫。
出帐后,她快步往前,追上还未走远的柳惜宁。
王爷的救命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