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携早已强撑到了尽头,几乎是发不出声音了,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祈求有人发现她了。她被陆望舒绑在悬崖上自生自灭,那根木枝太脆弱,随时都可能断裂。
等待她的便是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自那一刻起,她便死死看着那根木枝,好像是体会到了一点那少年从暮云楼上跌落的感觉。
在黑暗中无尽地下坠,看不到一丝希望。
善恶终有报,当日她没能伸手救他,今日也要得了同样的果。
或许是他跑去了阎罗王大人跟前告状,求来了阴间使者前来带她一起走吧。
江携还小,总是害怕的。她从小什么样苦的草药他没吃过,什么样痛的病症她没经历过,如此辛苦,却还是完完整整地活了下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放弃希望地死去。
江携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如果这山中有守护神,请一定听到她的祷告。
直到一个带着头戴黑纱斗笠的人出现在悬崖上方,他伸手砍断了那根木枝,却又纵身飞到她的身边,将江携拦腰抱起,跨过了水流湍急的瀑布,进到了这个枯洞。
他将江携放下后便转身消失了,江携没了力气,晕倒了过去。
林拜从悬崖上飞身而下,一身玄衣,剑锋出鞘,自飞流而下的瀑布外闯入。他的黑色斗笠被吹开,冰冷的脸庞上布满水珠,俊朗的容颜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乌木一般的黑瞳炯炯有神。少年的皮肤有些被晒黑,身材精瘦,手上骨节清晰,眉眼与林进忠又六分相似。生的五官硬朗精致,冰冷的脸上却少了几分少年的神采。
冷淡高傲,漠不近情。
“江姑娘。”林拜走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江携,皱起眉头,搭上她的脉搏,这才稍微安心下来一些。
山顶的风在晚上尤其大了些,吹得人有些头疼。夜晚的风声很大,江携在模糊中醒来,路上有些颠簸,林拜背着她一路,他的他体力极好,丝毫没有喘气。
林拜见她有了动静,将她放在坚实的石头上。
“水...”江携很轻,背着并不费力。或许是林拜一路轻功颠簸了,她的样子看上去很难受。
林拜重新背起了江携,朝着金陵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拜与江携回到学士府的时候已近亥时,学士府还亮着灯,青云先生、林进忠和萧长晴都着急地在花厅等待。
谢崇阳带着林拜跑进门,边兴奋地喊道:“小姐回来了!”
青云先生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吩咐道:“快,快准备热水。”
学士府又连夜派人去回春堂请了任平生,任堂主替她诊了脉,万幸没有再中其他毒物。
青云先生一晚上没合眼,到了早更才眯了一小会儿。听闻江携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老人长舒一口气,走进了藏书阁,不许任何人靠近。
门外有新来的小厮问谢崇阳:“老爷这是做什么?”
谢崇阳警告道:“只管做好老爷交代的事,旁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小厮感慨道:“可老爷的表情好严肃啊。”
谢崇阳感慨道:“那是你不知道,老爷还是太傅那会儿,每日都是这般脸孔。”
等到江携醒来已是午时,苏嬷嬷进来为她沐浴更衣。换了身新衣服,她只一身轻松,感觉舒服了不少。想起来便询问道:“嬷嬷,祖父呢?”
苏嬷嬷将汤药递了上前,回道:“回姑娘的话,老爷入宫去了。”
江携眨了眨眼,又问:“入宫做什么?”
苏嬷嬷面带歉意地答道:“这个老奴也不清楚,老爷是自请入宫的,想来定是有什么缘由,不会有什么危险。临走时,老爷还交代了要姑娘安心等他回来用饭呢。”
历经一事,时疫祸源依旧没有查明,建文帝震怒。
这个年,所有人都过的不顺心。
这几日登门的客人不少,应天府府尹,御刑司主事,武定侯......大都是来找青云先生商量对策,碰上热心的,多问一句府里孩子身体如何。江携的身体刚见好了,晚上看书得也晚了,青云先生瞧见了好几次江携皱眉苦恼的伏在书案上,便叫伙房的婆婆多做了两道点心送来。
正月十三,眼看就要到上元节了,时疫依旧没有过去,今年朱雀桥的花灯怕是看不成了。江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休息,手边的那杯茶已经冷了大半。
“阿携。”院外传来了青云先生的声音。
江携收回了目光,朝青云先生合手拜礼:“祖父安好。”
青云先生问道:“在想什么?”
江携摇了摇头:“没什么,祖父想到时疫的祸源了吗?”
青云先生同样摇头。
青云先生思索着,正色问她:“那日你中毒,可有发现蹊跷之处?”
江携低眉细想了一会儿:“那日的菜比往常还甜些。”
“甜?”青云先生沉思着,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来如此。”
江携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青云先生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人们总认为水源最为重要,所以将注意力都放在检查水渠上。而若是这毒粉能混在与它形态相似的东西里,不是同样不易被察觉么。更何况粉末细碎时难以辨认清楚,你看,你是不是很难分清楚盐和糖?”
“祖父认为,他们是将毒粉混在了香料里。”
青云先生点头:“没错,厨子选香料时总是按着平日的习惯记着位置,伙计添置这些香料时也都是按照上头的标签,再加上这毒粉是桃花所做,本就甜味足,就算有人尝了一口,也不会有所怀疑。”
江携恍然,而此时的青云先生表情又恢复了凝重:“可事后武定侯明明就派人去调查过,为什么查不到问题呢?”
江携小声地问道:“是偷懒了吗?”
青云先生摇头:“侯爷派去的都是亲兵,做事定然细致可靠。就算将注意力放在了水源上,也不可能没有检查香料。这么猛烈的毒性,银针怎么会检查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水源上。”白衣款款的少年太子面色凝重地朝院中走来。
“参见太子殿下。”江携跟着青云先生起身,朝着萧长晴拜礼。
萧长晴在他们身边坐下,继续解释道:“被污染的水源中发现了大量毒素,侯爷便在不断调查有什么可以人士接近水源,不曾想......城中百姓都爱随手将剩菜剩饭的倒在了河渠里,这才引起了误会。”
青云先生为萧长晴递过去了一盏热茶。如今明明是已经找到了祸源,萧长晴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他接过茶盏,神情并没有放松,温柔的眼中透露着疲惫:“善后的事,父皇派了武定侯正在处理。怀荣来寻先生,是有更要紧的事。”
“殿下请讲?”青云先生问道。
萧长晴蹙眉:“我听闻陆望舒以阿携为人质邀您前往是为了一件叫潮汐铃的宝物,可有此事?”
青云先生回忆起那日陆望舒的话,总是心中不安。他解释道:“确有此事,此物并非江家所有,有些古怪。”
萧长晴的神色一刻也不得轻松,又说道:“是啊,总觉得古怪,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还听说那日陆望舒曾大放厥词,这场瘟疫之后,莫非他还有后手?”
青云先生道:“老夫也有同样的感觉,花莲之毒多猛烈,见血封喉,他本可以不用银月桃。可如今没了陆望舒的行踪,我们总是处于被动之中,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萧长晴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应道:“不论如何,怀荣先去查查当年的旧案,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望着萧长晴离开的背影,青云先生转向江携,看着小女孩愁容满面,安慰道:“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会处理好的。”
女孩点了点头,看向萧长晴离开的背影,面露忧色。他们大齐的这位太子殿下,勇敢又努力,出身帝王家,却是她所识最平和温暖之人。
为天下,为君王,为百姓,独独不为自己。
江携双手合十,喃喃道:“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