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整座芜城却还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江尧行至城门口时听见了紧急号角声,巡防部队正举着火把四处查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又折回了城主府。
不曾想,他这刚溜进院子,就得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城主陈潭暴毙而亡。
就在方才,陈天昼一早跑去找他父亲练拳时发现了尸体。青云先生在陈潭暴毙的夜里曾拜访过他,被判为重大嫌疑人,半夜里被抓起来带回了巡捕房审问。
眼看着天渐渐亮了,苏嬷嬷出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江携着急地在院子里徘徊。她担心地吃不下饭,被躲在假山后面的江尧撞见了,他重新贴上了人皮面具走上前去。
“姑娘怎么了?”沙哑的声音耐心地询问到。这令江携焦躁的心得到了舒缓。
女孩看着他,吃惊道:“你是昨天在祖父房间里的那个...”
听到这里,江尧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告诫道:“这话可不能见了谁都说。”
江携顺着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力点了两下头。
江尧松了手,冷静地问她:“你祖父在哪里?”
江携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边回道:“我也不知道,苏嬷嬷去找公子了,说公子可以帮祖父的。”
江尧闻言,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萧长晴毕竟是太子,巡捕房的人认得皇家令牌,有他作保,人总是能没事的。他拍了拍江携的头安慰道:“那便放心,不会有事。”
江携点头,懵懵懂懂地问道:“你是谁?祖父说你是好人。”
“我?”江尧凝视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许久,郑重地回答道,“叔叔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叔叔永远不会伤害你,你叫阿携对不对?”
江携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叔叔自然有很厉害的办法。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江携迟疑地点了点头。
江尧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孩,这是长兄唯一的孩子。一看见她,他就想起了旧人。曾经的兄妹四人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人。
江尧认真地盯着江携说道:“叔叔也最喜欢你的名字。阿携你记住,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你的生命是多少人拼了命换来的,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弃,要带着你父亲他们的希望活下去,知道吗?”
江携眨了眨眼睛,提醒道:“你的声音变了,叔叔。”
江尧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小声对她说:“这是叔叔的秘密,阿携要替叔叔保密,好不好?”
“好。”江携认真地点了头。
江尧看着她笑了,目光里有些动容。他又说道:“阿携一定也担心祖父吧,咱们去巡捕房看看情况如何?”
江携为难道:“可是苏嬷嬷让我不要出门,说小孩子现在不能乱跑,会被抓走的。”
江尧安慰道:“没关系,叔叔跟你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江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出了城主府。
因为青云先生是金陵来的贵客,巡捕房总督田宝坤也不敢怠慢,将人关在了问询房内半天也没有动静。
田宝坤的运气不错,而立之年就已破了不少大案,本来过了今年就准备升迁去金陵任职,可碰上这回案子怕是要耽误了。
陈潭是芜城城主,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一夜暴毙,这奇闻一经传开便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大早就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这件案子若是办的不好,不要说升迁,就是他这巡捕房总督的位置,怕是也不保了。
当田宝坤正为如何下手查案发愁时,手下的人就着急来了通报:“大人,外头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一定要见大人,要是不见,就要硬闯咱们巡捕房。”
田宝坤忙着着急上火,根本无暇顾及,暴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随便找几个人将人轰走就行了了。”
只听清朗的男音已经从屋外传来:“田总督好大的官威,外面民怨四起,这人都要从巡捕房门前拍到南城门了,您还能在这儿坐得住呢?”
田宝坤一回头,看着白衣款款的少年踱步而来,身边跟着老姜头他们几个醉杨楼的壮汉。他正纳闷着眼前陌生的少年,一旁的老姜头拿出了一块令牌,面容冷酷地举到田宝坤面前。
田宝坤仔细瞧了令牌,惊爬在地大声道:“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大人免礼。”
田宝坤在手下的搀扶下这才起身,偷偷望了一眼少年太子的容貌,立刻又低下了头。
萧长晴合起折扇,轻轻拍了拍田宝坤的肩膀道:“本宫听说督头办事周到,断案神速,怎么将本宫的老师也抓了过来?”
田宝坤瞪大了眼睛,转而略带歉意地赔笑道:“误会哈哈哈!都是误会,这位大人怎么也不愿多说几个字,早要是知道是殿下的老师,这哪能还有这样的误会了,还不快放人!”
身旁的侍卫机灵,立刻跑去了关押青云先生的问询房。
萧长晴挂着浅笑,与田宝坤谈起了昨夜的骇闻:“陈大人暴毙得突然,总督一早便封了城,本宫本打算回程,不想也被拦了下来差点也扣押回了这巡捕房,想必总督对此案十分上心,可有眉目了?”
说起这个,田宝坤又愁得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案子实在蹊跷的很,微臣办案这些年来也是头一会儿遇上,确实有些棘手。实在是影响巨大,微臣逼不得已才命人封城,殿下恐怕要委屈在此地多呆些时日了。”
萧长晴重新打开了折扇,边扇边思索了片刻,应道:“本宫也不为难田总督,还请田总督尽快查明真相,本宫与青云先生也好早日回宫向父皇复命。”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多谢殿下体恤。”田宝坤擦了擦额角的汗。
此时青云先生已缓步出来,田宝坤立刻着急上前说道:“委屈大人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青云先生默默做礼道:“草民无官无职,总督折煞老夫了。”
田宝坤自然也是不信这年逾古稀的文弱老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杀伐战场的陈潭,满脸歉疚地说道:“我实在也是急晕了头,这才找了先生前来。昨夜先生是见着城主的最后一人,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青云先生仔细回忆了昨日的场景,如实回答:“昨日陈小公子来找老夫,说城主大人或有中毒之症,实在担心。我便答应了他,借由送礼辞行之名探查一二。”
田宝坤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眼神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说道:“那大人可探查出什么了?”
青云先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城主大人确是中毒之相,大约有个一两年了。老夫以为是种西域传来的毒物,学名秋蛇血,倒是不致命,长期服用控制剂量或有增进内力的奇效。老夫已将解读之法写与陈小公子,总督大人若是有疑,一查便知。”
田宝坤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能有疑呢,田某自然是信大人的,只是这流程也不是我定的,还是要照着走走。”说完,田宝坤找来了手下,立刻派遣去了城主府。
“仵作可有查出死因?”青云先生问道。
田宝坤无奈地摇头道:“尸体体表完好,体内却是五脏溃烂,仵作银针验证也无中毒痕迹,尸体张着嘴,双眼圆瞪,死的时候及其痛苦,更邪的是皮肤表层毫无血色,像是被吸干了血。实在是死的太过蹊跷,先生可能想出是何原因?”
青云先生合眼,沉默良久回答:“外邦人多善毒,有甚者,可躲过银针查验。夜神花毒性十分猛烈,大量使用才会致命,死状与方才所说,一般无二。”
“这...”田宝坤讶异地盯着青云先生,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田宝坤激动地说道:“大人该早些说呀!还不赶紧去查!城主府中是否有人与外邦人来往!”
案件有了眉目,田宝坤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正好下人赶着来上茶,田宝坤亲自递给了两位贵人。
“当年夜神花是北魏的好手笔,魏人最喜欢将其用在俘虏身上,一点点地把人磨死,心脉俱损,根骨皆断,没想到芜城也会出现。”萧长晴在旁解释道。
“碰!”
瓷片碎裂的声音传来,满堂皆是一惊。
萧长晴抬眼,正好望见了青云先生肃然的脸孔。
那是青云先生七十多载的生命里少有的失态,萧长晴从老人雪亮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强烈跳动的怒火。
老人的乌衣一角被溅湿,可他却完全没有去理会。
他直直地立在原地,削弱的背脊直直的挺着,一动不动。
静立良久,老人眼中的怒意才消退下去,他才慢慢合手对田宝坤告罪道:“误了总督的好茶,实在抱歉。”
田宝坤愣了愣,大方地说道:“害,大人太客气了,你帮了田某这么大的忙,不过是一杯茶,算不得什么,来人,再给江大人上壶好茶,赶紧的,动作麻利点。”
“多谢。”
萧长晴看着神态自若的老人,刚才他愤然的样子仿佛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