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城门口搜查戒严的状态,城内的百姓们还是很悠闲自在的,许是这十多年来经历的变迁太过频繁,即便在如此特殊的时期,他们仍然该出门出门,该上酒楼上酒楼。
大厅一向是四方之人汇集处,且各种消息流动的都相当即时,且多数是目击者,所以两人选择了大厅就餐。
跑堂的给他俩点完菜后上了一壶热茶便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年静晚特意向柜台望了几眼,没瞧见唐毅安的身影。
菜上的很快,年静晚立刻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嚼了嚼,未及细细品尝便感叹到,“太好吃了,我这些年吃的都是草啊!”
赵恒接受到周围人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很想告诉他们,她吃的的确是草,不过是仙草,仙果之类的,而且,他没猜错的话,这些人通过他们两人的扮相已经自动脑补出富家公子苛待小丫鬟的情节。
“擦擦嘴,不是说带我来吃饭的吗?这一桌子菜你一人都快吃完了,慢点吃,以后你再也不用受苦了。”
年静晚被赵恒略显油腻且表演痕迹过重的体贴激的汗毛直立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怪瘆人的。”
赵恒一边自若优雅地吃着菜,一边用余光打量周围的人,果然,这些看戏的人立刻就变了颜色,从刚开始的鄙夷到眼下的敬佩,他们指定在想原以为是个公子与丫鬟,眼下看着倒像是丈夫发迹带着糟糠之妻前来酒楼祭拜五脏庙的,也不算个忘本的。
没了热闹可以凑,大家便各干各的,又投入到自己眼前的一方天地。
赵恒环顾四周只见这海宴楼的人似乎是不如往日那样密集了,而且,平日里几乎都会在现场的唐毅安也不在,他低声对年静晚说,“阿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还没等年静晚说出个一二三来,隔壁桌有一个大汉拍案而起,“何止不对劲啊!简直是撞了邪。要我说啊,咱们当今皇上恐怕真的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然,怎么会,启元皇帝刚去世不到三年的时间,先是太上皇莫名被杀,再来就是,我从朋友处得知,这一直镇守边关的谢琮大将军也不知道为何中了毒,加上敌国进攻丝毫不放松,隐隐已经显现出颓势,可以说这是一颗烫手山芋。所以在皇上收到谢琮大将军送来的加急文书,请求派兵支援后连夜召开朝臣会议,朝中无人愿去送死,最后还是内阁侍卫统领顾十安毛遂自荐。要知道这顾十安可是咱们这位皇上的心尖肉啊,打小两人就十分要好,更是为了皇上当面顶撞启元皇帝因此而入了狱,好在,皇上继位后立刻就将这顾十安连升数级,成为王朝最年轻的内阁侍卫大统领,负责皇宫以及京城的安全。可想而知,皇上根本就不愿意让他去,可抵不过顾统领坚持,最终还是松了口,这不昨日已经有一大批粮草先行出发,送至边关,估摸着也就这几日,顾大统领就要出发了。”
同桌的见他隐隐收不住话头,连忙将他捂着嘴拉下座位,低声斥责,“你这张嘴,迟早要闯出祸事来,说了只是咱们之间的闲话茶余,做什么弄得人尽皆知。”
那人一脸不乐意,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赵恒原以为他是听见自己的话了,不曾想京城的局势已经恶化成这样了吗?
年静晚伸手碰了碰他,脸色严肃,“走吧!看来这顿饭我们是吃不成了。”
“去哪儿?”赵恒一时间还没有头绪,这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该先顾那一头好呢?
年静晚一把拉起他,“去找掌柜的结账。”
二人径直上了四楼,年静晚熟门熟路地进了常去的包间,进门后将门反锁,然后在书架上一阵摸索,书桌内部齿轮转动,转眼间便挪开足够容纳一成年男子容身的孔洞。
“这是……密室?”
年静晚先一步跳下去,赵恒来不及细思便跟着跳了下去。
这地下是十分开阔明亮的通道,虽然是十分粗糙的石刻墙面,但是两侧的蜡烛都是安置在一盏盏上好的烛台上,他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只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阿采眼下十分的急躁,一路下来几乎一句话没说,只是不停的加快步伐。
很快就到了一扇石门前,年静晚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很紧张,随后在石门旁边的一面墙上敲了几下,有一块砖向外凸了出来,石门缓缓升起。
“啊!”石门后一个妇人双手握着一把铁剑闭着眼胡乱地朝着他们乱砍一通,两条腿颤巍巍的。
年静晚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反手运用巧劲卸了她的剑,握住她的手,“顾妈妈!顾妈妈!我是阿采啊!”
被唤作顾妈妈的人不为所动仍然在胡乱挣扎着,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却欣喜的声音,“阿采?是阿采回来了吗?”
顾妈妈闻言停下了动作,打眼便瞧见眼前这个双眼含泪望向自己身后方向的姑娘与她曾照顾过一段时间的曾是南阳小郡王的先皇启元皇帝已故的夫人孔氏竟有七分相似,并且,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启元皇帝已故的发妻孔氏,更为离奇的是,此时,她身后跟着的男人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启元皇帝吗?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连连惊叹,“天爷!我这是花了眼吗?为何会瞧见这许多的故人。”
年静晚顾不上许多已经先一步奔去了后方,那床上躺着的男子正是昏迷数年之久的前御史孔文渊孔大人。
赵恒知道他们父女俩肯定有很多话说,便带着顾妈妈去了另一边。
“真的是您吗?”顾妈妈看着赵恒,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原本她这一生都是活在痛苦中,曾经更是对整个皇室充满了恶心和痛恨,可是,直到启元皇帝登基,一切水落石出,她才发现那个恶人居然是真正的南阳郡王假扮的,而他的儿子则是被他调换了的真正的皇子,这样的事实虽然让人难以相信,但至少让她放下一些心事。
赵恒安抚道,“如你所见,不过,我如今只是一个世外之人,本不欲参与其中,只是我与夫人都是极其念旧的人,不能眼看着故交们身陷囹圄,所以,这事了解后,我们还是会离开的,所以……”
顾妈妈连连点头,“您放心,您放心,我明白的,我绝不会胡乱说一个字。”
赵恒安抚性地对她颔首,心中却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一旦参与进去想要脱身恐怕有些难啊,得尽快将阿采送回蓬莱,他必须要先去一趟边关,“顾妈妈,可是唐毅安将你们安置在这里的?他人呢?还有孔夫人为何也不在?”
顾妈妈满脸疑窦,“说起这事,我也很奇怪,孔夫人对于孔大人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从来不会假手于他人,可是,昨天夜里,她和唐掌柜的将我留在这里照顾孔大人,便离开了,我只隐隐约约听他们说是有一个人伤的厉害,必须要救。”
赵恒心中一动,伤的厉害?难道是他的生父元盛皇帝吗?他原本也是不大相信他会这么轻易被杀,如今看来,他应该只是受了伤,想到此他连忙追问,“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顾妈妈只说她也不知道,这时,恰巧年静晚过来了,明显哭过一场的眼睛红了一圈,急急拉着赵恒就要走,“阿恒,咱们赶快去一趟皇宫!”
“皇宫?”赵恒越过她身后只见孔大人似乎是躲闪了一下,他握着年静晚的手提高了声音,“阿采,父亲一定还活着,你你娘和唐毅安应该是进宫去了,咱们也赶快去吧!”
年静晚又对着顾妈妈感谢了一番,两人便匆匆离开了,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皇宫而去。
眼看着他们闪身越上皇宫高高的围墙后,一抹黑影返身回去了,最后消失在海宴楼四层的窗格处。
密室里,原本卧床的孔大人正坐在石几前悠闲地喝着茶,“他们进宫了?”
黑衣人揭开面巾,赫然是顾妈妈的模样,只不过她发出的声音却一道男人才有的粗噶声线。
“我亲眼所见,你吩咐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解药!”
孔大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笑了笑,“年轻人就是这么沉不住气,娄尚书你可要多多历练历练才好!”
娄文萍一言不发,转身拿了药便匆匆离开了,身后的孔大人悠悠地喝了最后一杯茶,然后起身望着皇宫的方向,抬脚而去,“恒儿,还喜欢为父送给你的礼物吗?希望还来得及见你一面。”
还未到达内院,就听见人声噪杂,火光成龙,间或伴有内监们尖细惊恐的声音大声喊着,“保护皇上!”
扮作孔大人模样的赵武吉脸上显现出一丝丝嘲讽,随后反手将自己的假面揭下,扮作一个内监悄悄混入了混乱的现场。
只见赵恒甚为狼狈地被捆了跪在地上,上首劫后余生的新皇手拿利剑直指对方,“大胆宵小竟敢扮作先皇的模样来行刺朕,是谁给你的胆子。”
赵恒双手被捆,全身无力,头更是被侍卫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双眼通红,“阿烨,我就是赵恒啊,当初我并不是故意欺骗与你的,我假死实在是情非得已,事到如今,你既然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能放过我夫人,毕竟她原本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可惜,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仿佛是提醒了新皇,他只抬眼看了看压制着年静晚的侍卫,下一秒,那侍卫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下去,鲜血淋了一地,头已落,面上却仍是惊恐地大睁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赵恒彻底疯了,双眼红似滴血,放声嘶吼,余音响彻整个皇宫,可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新皇发话要将他凌迟处死,当着所有百姓的面,以此来警告那些以下犯上的人。
一场动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宫人们井然有序地收拾着一地的狼藉,不到明日,这里就又会亮新如旧。
新皇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许久,他忍不住将一案机的文书全部扫下,七零八落地堆了一地。
他大声呐喊,“是谁?究竟是谁送了有人要刺杀朕的消息?”此事由不得他不多想,自从先皇和元盛皇帝去后,他的处境本来就步履维艰,再加上边关告急,朝中大臣不齐心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去,找人查,一定要查出来究竟是谁递了这个消息进来的?就算他救了朕一命,但是,为了永绝后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
下首跪着的内监领命而去,才转过身,帽沿下的脸就勾起了一个愉悦至极的笑容,他无不鄙视地想着,不说他原本就用不到几个人,绝对查不到的,就算查到了,眼下已经发生的事实又是他能承受的了的吗?
他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去了太后寝宫,一生叱咤的当今太上太皇太后,曾经的皇后娘娘,他和元盛皇帝的母亲此时早已不复往日荣光,疯疯癫癫装若老妇,双眼混浊不清,嘴里时时喃喃自语。
“母亲,您还认得儿子吗?”赵武吉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她的身前,她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在瞧见他的脸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激动地又哭又笑,随后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赵天启,你怎么才回来?我爹死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了!”
赵武吉猛然间从这个他恨了一生的女人口中听见了父亲的名字,难得愣了一下,“你……”
还没等他再说出几个字,她忽然伸手狠狠地将他推了出去,一双眼睛充斥着浓浓的仇恨,她颤抖着手,“成亲?不可能了,你爹杀了我父亲,你让我怎么嫁给你?赵天启我要让你们赵氏的人全部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