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身处重金打造的庭院里,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奢靡的味道。
泳池边的吊椅里窝着的两个工具人被风吹醒了。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设计感十足的小桌子,桌面放了一个透明的高脚玻璃杯,杯子里面的透明液体处于静止状态,看上去毫无欲望。撩人的夜色中流淌着潺潺的水声。暖光映在水面上,好似一抹炽热的骄阳在灼烤这刺骨的池水一般。
白天起得太早,跟江逐黎忙前忙后,就为了赶在方雨之前来到方宅藏礼物。方宅早就布置好了,就为了今晚的趴体。据两个工具人所知,方雨完全没有来家里看过,而方氏老夫妇远在千里之外,生日宴会的事宜全权交给两个工具人代劳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在软件上一键下单就会专业人士上门将一切安排妥当,就目前的布置和服务来看,性价比非常高。
连休动了动身体。这一动,抖落了身上的被子。没有去深想这张凭空出现的被子是怎么来的,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方雨的手笔。手往腰后探去,摸出了一个底部写有“76”的保温杯。按下按钮,杯盖弹起。连休坐起来,仰起头,将水嘴贴到嘴边,温热的液体进入口腔,滑过喉咙的时候不禁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即便在这寂静的夜里也是悄声无息的。
。江逐黎拿起桌上的高脚杯一饮而尽,转过头茫然地看着连休。
“你已经沦落到随身带保温杯的地步了吗?”
“对象放包里的。”
是的,连休闲下来之后将行李彻底地整理了一遍,发现了一些原本属于戚流的物件,不知道戚流什么时候把它们放进来了。
江逐黎咬牙切齿地说:“妈的,今年就我一个人单身?”
“对啊。”
方雨突然出现了。她穿着一条抹胸礼裙,两条长腿暴露在冷空气中。
江逐黎揉了揉眉心,脱下西服外套扔给方雨:“嘲笑我之前能不能先把老寒腿照顾好?”
连休直接站到方雨身前替她挡住了一部分的风,顺手扯过余温尚存的被子披到方雨身上。
方雨揪住被角,把外套扔了回去:“单身狗随意,休儿得替我挡酒,我今晚还得找礼物!”
连休扯了一下嘴角,“合着我就一工具人呗。”
江逐黎跟方雨面前的空气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参加生日宴会的人基本都在前庭和建筑内。形形色色的人们穿着正装举杯交谈,从头到脚散发着金钱的气息,即便贱卖其中一件衣服也足够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方雨离开后,偌大的后院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休将保温杯装进小挎包里,熟练地和江逐黎摸至一处角落,从一扇窗户里翻了进去,一路来到了方雨的房间,坐在方雨的化妆桌前捣鼓瓶瓶罐罐。完事之后,连休扣上西服纽扣,双手插袋谁都不爱。旁边的木质衣架挂着一套工装风格的衣服。
方雨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
室外零下十度,穿得还算正常,而室内的人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少,就差直接脱衣服了。
江逐黎站在宴客厅中央环视一周,用手肘怼了怼连休,用眼神向他示意一个打扮清凉的女孩。连休看都没看,不耐烦地摆摆手,端起酒杯向方雨走去。
方雨通常都顺他的性子来,很少强迫他,但对于今晚的生日宴会却是百般强调,甚至扬言不来就跟他同归于尽。来一趟方宅至少要两个小时,还不算上堵车时间。
连休克服了这个难题。
方法是跟江逐黎挤地铁。
于是诞生了一个新的难题,江逐黎扬言要跟他同归于尽。
方雨为什么这么看重,他心里清楚得很,归根结底是因为这是一场商业气氛浓重的宴会。
方雨主动挽住连休的手臂。
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金融精英气质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举起酒杯,将酒杯倾斜了一点点,对方雨微笑:“生日快乐。”
方雨微微抿了一口酒。
年轻男人摇晃着还剩三分之一的酒,锐利精明的目光直视连休:“今晚是要公布什么大新闻吗?”
连休保持礼貌的笑容:“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年轻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出现了一个恍然大悟般的笑容,碰了一下连休的酒杯,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拭目以待。”说完朝着连休挑眉,示意连休注意基本的礼仪。
“借你吉言。”连休面不改色地把酒喝完,伸手将空酒杯放到擦肩而过的服务生的雕花盘子上。
年轻男人离开后,一对与连休年纪相仿的男女走到方雨面前,共同举杯贺喜。方雨走程序,将这杯酒推到连休身上。在连休喝下酒之后,面前的女生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却动了动脖子让碎发又掉了出来。连休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今晚邀请的好友都是一个圈子的,彼此之间基本都认识。而圈子里有多乱,连休多少知道一些,眼前的这对男女在外是名门世家的金童玉女,在圈内不以家族显赫和自身学识而闻名,而是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圈子立住了脚跟。这位妹妹在□□之前,曾经在从□□排到地安门的队伍中待过一段时间,闹得可谓是轰轰烈烈,还因其显赫的背景,被孟清澜纳入了联姻的对象之一。当这对金童玉女的关系在地下揭露后,连休反倒松了一口气。
连休和方雨来到两个跟方雨年纪相仿的女人面前。两位优雅知性落落大方的成熟女性对方雨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其中一位女性跟连休碰杯:“一年不见,欢迎你加入我们。”
连休笑了笑,喝下杯中酒。
“对吧,”跟连休说话的女性伸出食指,挑起另一位没说话的女性的下巴,在精致的嘴唇上面印下了不同的口红颜色,沙哑着嗓子说:“亲爱的。”
方雨朝身后撇了一眼:“休息室在二楼。”
两位女性牵着手走向方雨所说的地方。等她们走远了,连休凑到方雨耳边小声说道:“这么明显?”
方雨小声地说:“就算她们没有做出那样的动作,你一样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也是。”连休站直了身体。这一站直,就开始无限后悔了。一位跟小洁年纪相仿的少女迈着优雅的步子朝他走来,两个人隔着人群对视,少女化着淡妆的小脸上挂着温婉贤淑的笑容,高跟鞋的走路声与清柔缓慢的小提琴曲融合在一起。
这位少女是方家的商业合作伙伴,她的哥哥不偏不倚,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而她,是她家主要的联姻工具,也是连家儿媳妇的首选。
少女走到方雨面前,对方雨说:“生日快乐,方雨姐姐。”,却将酒杯举到连休面前。
方雨微笑。
连休碰杯一饮而尽。
少女从高定手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交到连休手上:“年初在国外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伯母没有透露你的下落,你又不回信息,一直找不到机会亲手交给你。”
连休没有接,委婉地说了一些官方语言。
少女打开盒子,绒面布料上面躺着一条做工精细的手链,坠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小钻石。在这个举动中,连休注意到少女的手腕有一根一模一样的手链。连休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合十,“没有那种俗世的愿望。”故意抖了抖手臂,将手腕的红绳和小石头抖了出来。
少女意味深长地看了方雨一眼,拉起方雨的手说:“方雨姐姐的礼物果然贵重呢。”
方雨本来就比少女高了半个头,此时穿了高跟鞋,气场从平时的两米八直接窜到了五米六。她俯视少女,不屑地笑了,刚要开口说话,一个比她更不屑的笑声出现了。三个人循着声源看去,小洁站在两个大高个旁边朝着少女挑衅地笑着,顺便朝连休眨眨眼。
连休也眨了眨眼。
小洁伸出手:“你好,苏婉小姐。请问您释怀了吗?”
苏晚晚将盒子合上,塞到连休手里,回握小洁的手,微笑:“您执着于比赛结果,可否认功利心太强呢?”
小洁伸出手,连休把盒子交到小洁手上,拉着方雨离开了这处已经拉响警报的战场。
连休陪着方雨在宴客厅绕了一圈,跟来宾寒暄的同时替方雨挡下了不少酒。连休放了一年的假,今天借着方雨的生日趴体重新在这个圈子里面出现,凭借着个人的知识涵养跟来宾相互切磋社交技巧。
夜色渐深,连休也有了几分醉意。在人□□故的战场上如鱼得水的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就算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么多酒精的浇灌。摇摇欲坠的他勉强保持还算清醒的神智,陪着方雨一杯杯地敬酒。
到了计划的时间点,这场生日宴的主持人站在临时搭建的小平台上宣布了接下来的活动。
连休陪方雨驻足听完,抽出了手:“雨哥,我真不爱玩儿。”
方雨向楼梯撇了一眼:“上我屋里歇会儿。”说完,把随手接过来的一盒烟塞进了连休手心里:“没地儿放。”
烟盒在手中流畅地转了一个圈。连休笑了笑:“成。”
厚重的窗帘没有拉好,一束光从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中照了进来,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线。连休静静地靠着床脚发呆,痴痴地看着这道光。他清楚地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口腔也感觉到了缠绵悱恻久久不散的酒精味,时间愈长,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儿就越激烈。在心魔的挑逗下,他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习惯性地摸了摸右边的口袋,却摸了个寂寞。
然而他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在发现没有打火机的那一刻就决定站起来反抗命运。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啪”的一声,一道火苗在眼前跳起。连休吸了一口,抬起头:“谢谢。”
说完才感觉到不对劲。这里是方雨的闺房,江逐黎和方雨都在忙,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一道火光?
火光照亮了这位雪中送炭的恩人的面容,连休顿时释然了。方才还露出整条藕臂和锁骨的小洁此时裹得像头熊一样坐在连休旁边:“欸!连休同志!已经解决了哦!”举起空空的双手朝着连休邀功。
连休吐出烟雾,“厉害。”
小洁:“根据我的经验,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做出一些看似善意的举动,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连休:“你们两个又发生了什么?”
小洁:“你这个话题转得很生硬啊。你在雾陵的这一年里,我跟苏婉在赛场上遇到过几次,不过都是我赢。”
连休:“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洁:“没出去,世界级比赛,ok?”
连休点头。
小洁嘟起嘴,眼眶里打转着透明液体:“冷漠无情。”
连休抖落烟灰:“少来,你这哭戏还不如戚流。”
小洁抹了一把脸,悲痛欲绝地捂着胸口:“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说啊!你说啊!”
连休翻了个白眼。
小洁鼓起腮帮子,抱着手臂,“哼”地一声,转过头不看连休:“连休同志,你真的很小气啊!”
连休鼓了鼓掌。
小洁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临了握着门把对连休说:“好梦。”
第二天,连休昏昏沉沉地从方雨的床上坐了起来。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都过去三个星期了,还是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习惯中去,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抱戚流,却总是要等到摸了个空才肯接受现实,循环往复,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
连休按下按钮,窗帘自动拉开了,坐在床上就可以从落地窗户中看到楼下的人工喷泉。
他们几个的住处也有一个喷泉,水池里面常年躺着几枚亮闪闪的硬币。而眼前这个喷泉,正是他们许愿的第一个池子。别人扔硬币许愿,他们扔鹅卵石许愿,鹅卵石从喷泉中来,又回到喷泉中去。
小洁一个人坐在喷泉边,单手捧着一把硬币,念念有词地看着喷泉中央的雕塑,时不时扔一个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