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来势汹汹的宿醉像是要把头挤爆了一样。单手解开束缚着他的西服纽扣,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一男一女闭着眼睛坐在走廊上,周围散落了一些衣物。只穿了裤衩的男人搂着女人的柳腰。只穿了贴身衣物的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双手圈住双腿。
正是江逐黎和方雨。
在这样的商业宴会上难免会出现几个醉汉,连休喝了这么多酒,难免成为其中之一。从小训练,连休和江逐黎都算得上能喝,两个人的酒量不相上下,可半路出家的方雨还是甩了他们好几条街,除非昨晚有让方雨醉到失去意识的理由,否则哪怕仅剩一丝神智也绝对不会跟江逐黎一起坐在走廊上睡觉。
得亏有暖气,要不然一夜之间痛失两位好友。
连休扶着墙跨过这对男女,坐电梯下到一楼。从电梯里出来,一位妇人和几位相对年轻一点的人们在不远处打扫残局。连休摇摇晃晃地走向妇人,艰难地跟方家的管家问好。喝下方家管家准备的醒酒汤,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沙发躺下,再次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
即使头痛欲裂,闭上眼睛还是会看到戚流的样子。那些音容笑貌好像就在眼前,伸手去抓,却又抓了个空。
连休再次醒来,一楼已经被打扫地差不多了。墙上的电视机在播放综艺节目,连休睁开眼睛,看到小洁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拿瓜子,一手晃酒杯。只是那酒杯里面盛着黄色的液体,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漂浮的果粒和小洁腿边的橙汁。
小洁吐出瓜子壳,对着连休笑了:“你醒啦!欢迎来到2090年,你已经是个迟暮的老人了哦,我呢,是你的遗产继承人呢,你的账户..”
连休打断:“嗑你的瓜子。”揉了揉太阳穴,身体的不适感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还残留着熏天的酒味。
小洁淡定地嗑起瓜子来。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爸把我水龙头关了,最近偏穷。”
连休撇了小洁一眼:“我就说你怎么会过来。”
小洁嘟起嘴:“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他还得养老伴儿,跟你一样穷。”
连休转过头,方雨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楼梯,身上多了一件丝质的吊带睡裙。
“老伴儿?”小洁瞪着圆圆的眼睛,指着自己:“我吗?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对连休同志不感兴趣!”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似乎还觉得不够,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严肃地重审道:“我只是图你的钱!”双手抱胸,一脸娇柔做作:“哎~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连休扯了一下嘴角。
这一幕戏早就被戚流玩烂了!
方雨走到小洁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对连休说:“人昨儿个替你消灾,不得还啊?”
“我和她之间的合同..”
连休还没说完,方雨跟小洁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轻笑着打断连休:“我方不否认合同的有效性,但是!”,打了个响指:“我们不干。”
连休走到方雨面前,两手一摊:“雨哥,您好歹是一法学生..”
方雨将小洁搂得更紧,打断:“不好意思,女人不讲道理。”
连休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
所有人朝着楼梯看去。
江逐黎穿着个大裤衩子就走下来了,头发乱糟糟的,估计是刚才睡觉时挠的。
连休继续说:“不能凌驾法律..”
江逐黎抬手打断:“对啊,所以雨哥寒窗苦读,只为了公平正义!雨哥永远滴神!”
“嘿!成吧!”连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我去趟雾陵回来,你们跟换了个人似的!”
“欸!连休同志!”小洁挣脱方雨,对着连休说:“你不觉得是你变了吗?”
“我?”连休指着自己。
方雨和江逐黎同时点头。
“我觉得你..”
“你回来之后..”
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抬起手示意对方先说。江逐黎先开口道:“休儿,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连休皱眉:“啊?我没有啊,我..”
方雨抬手打断:“别急。我们只是想说,你变得沉稳了。过去你只能在商业场合保持冷静,可生活上的事情你总是很冲。”
江逐黎补充道:“有格斗技巧不能成为脾气暴躁的理由。”顿了一下:“虽然我们确实打不过你哈哈哈哈。”
连休静静地听着。
江逐黎:“敏感多疑、暴戾恣睢就是以前那个厌世的你。”
方雨:“老实说,我们几个起初很反感你对象。在一个名不见传的普通高中里拿第一在我们看来真的很一般。”
方雨:“家境一般,学习一般,除了外貌出众,没有其他东西能拿得出手。”
连休冷冷地说:“我向你们告知他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们贬低他的。”
方雨:“但是,我每次在机场接你,你身上总有一些他给你的东西。我们总算知道你选择他的原因了。”
江逐黎:“我不在国内,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半个月里,你生过气吗?”
方雨:“总之呢,很高兴你能找到属于你的情感归宿,祝愿你们结局美满。”
连休一直沉默,听到这句时,抿了抿嘴唇,郑重其事地鞠躬:“谢谢。”
方雨拍了拍连休的脊背,搂着连休的脖子,咬着牙说:“这么严肃啊!咱们几个中总得有人相信爱情不是吗!”
比连休沉默得更久的小洁在这个时候嘟起嘴:“连休同志真的很小气啊!还有你们!特别是方雨姐姐!”
方雨像连休刚才那样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小洁:“都没人告诉我连休同志脱单了,谁啊?是我认识的人吗?”
方雨:“你不认识,休儿的对象在雾陵,不是咱们这儿的。”
连休:“她认识,老背着我找我对象打游戏。”
“我认识?”小洁懵了一下,立刻拿出手机:“大娟的手机被收了呀!你看!好久没发朋友圈了!”
连休看了一眼,其中一条朋友圈是在十一月发的,给戚流庆祝生日。而最新的一条在十二月,九张合照,其中有一张照片是跟戚流单独拍的。戚流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奖牌,单手举着奖杯,另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舒娟也竖起了大拇指,阳光从他们身后打过来,丝毫没有拉低他们的颜值,而是让他们两个出现了一种战士凯旋的感觉。
连休放大戚流的样子,嘴角含笑。
小洁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我可是你搭讪大娟的目击证人哦!是不是该免掉我的份子钱?”
连休把手机还了回去:“是戚流。”表情平静,尾音却微微上扬了。
方雨笑道:“小洁,现在不光连休质疑,我的心证也开始动摇了。”
小洁没有回应方雨,生气似地抱住手臂:“哼!跟流哥有什么关系!是我拉着大娟坐下的!”
江逐黎笑道:“世界级mvp的推理就这啊。”
方雨伸出两只手指,将小洁鼓起的腮帮子按了下去,捏了捏那颗堪称完美的丸子头:“休儿的意思是,他跟你流哥处对象了。”
小洁黑人问号脸。坐在单人沙发上,身体向后靠,翘起二郎腿,别过头不去看众人。
连休看了小洁一眼,面不改色地坐在沙发上。
江逐黎过来搂住连休的脖子,“咱是去滑雪啊,还是去冲浪啊!”
连休不紧不慢地拿掉江逐黎的手,淡淡地说:“我不去。”
方雨坐到连休右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温泉”
连休摇了摇头,斜靠沙发,拿起遥控器换了个节目:“还没忙完。”
方雨拍了拍连休的肩膀,像是在掸去上面的灰尘一样轻柔散漫。
“等你谈下来了,咱上外头溜达一圈儿。”
连休笑了笑。
小洁双手撑着沙发:“连休同志,你能不能带我去啊我想积累经验!”
正愁着没借口喊你呢!
心里这么想着,表情管理满分的他并没有露出破绽,而是低下头,发了两三秒的呆之后,转过头看向方雨。
这么多年的朋友,方雨哪能不懂连休的心思她这弟弟,就俩字!
架子!
方雨接收到小洁求助的眼神,既然双方都在等她开口,那干脆随了连休的意,拍板了。
“小洁给你打下手,就这么定了,不得有异议。”
元旦当天下午,连休和小洁来到一处咖啡厅的包间。小洁低声问道:“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谈”
连休笑而不语。
小洁又说:“我再重申一次,苏婉的前男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连休偏过头:“对啊,所以我把孙洁带过来了。”
小洁嘟着嘴:“你算计我!等谈下来了我就跟伯母告状去!”
连休两手一摊。
等了一会儿,一名穿着西服的男人在对面落座了。他把文件摊在桌子上,单手将文件推给连休:“签字。”干净利落地命令连休,然后拿出手机转了一圈:“哟!好幼女这口啊”
连休刚准备拿起文件,听到这话时,内心已经是海啸现场了。桌底下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小洁悄悄地捏了捏西服裤子。连休没说什么。小洁笑着伸出一只手:“您好,陈先生。”
陈杰与小洁握手,小洁在碰到的那一刻就松开了,在桌子上抹了抹,拿起陈杰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这问,这份合同是您独自起草的,对吗”
陈杰不屑地点头。
小洁:“好的。首先,您方的条款中的第11条之二段第一小点严重妨害我方的经济收益,第30条之一段第五小点显失公平....”
小洁说了一大堆,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连休从小洁的话中了解了这份合同的不合理的地方,默默在心里给小洁点了个赞。
出于个人利益,小洁平时跟方雨走得最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洁竟跟着方雨学起了法律。严谨的法律思维犹如一道高耸的城墙,将那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论通通挡在墙外,再用强大的逻辑和技巧去侵略对方的城池,一步步走到国际赛场上,跟不同国家的同龄人唇枪舌战。外面的潮水一次次冲击心中的防线,在风霜雨露的侵蚀下,这道墙不仅没有漏风,反而更加坚固,而心中的洪流不断冲刷对面的心灵,直至成为沙漠,直至被风吹散,直至世界变得空白才得以罢休。
反观陈杰。连休看得出他没有在听,瞳孔不见丝毫傲慢,只有震惊跟呆滞并存。他显然没有想到三年前那个只能通过跟连休撒娇来解决问题的小女孩居然可以将他精心设计的漏洞全找出来了。
小洁合上文件,喝了口水,“请问您方对我刚才的话有异议吗”
陈杰摇了摇头。
小洁放下水杯:“好的,既然您方已经承认合同存在大量的漏洞,那么请问您方是基于诈骗的目的来起草的吗”
陈杰:“这怎么能是诈骗!我只是不熟悉法律罢了!”
小洁:“好的,那么您方作为零件的龙头企业,由一位不熟悉法律的人来起草一份有可能引起两家龙头企业争端的合同,是否可以认方轻视我方呢”
陈杰:“我没有轻视你们,请你不要自作多情。”
小洁:“好的,既然您方不否认这份合同有可能引起两家争端,那么请问您方是出于不当得利的目的吗”
两个人就着法律问题聊了一个上午,小洁全程占据了主动性,即使陈杰有意将话题引向连休,小洁都迅速把话题绕回到自己身上去,以至于后来连休觉得这个单子签不签已经无所谓了,看他们聊天很有意思。
下午,连休和小洁走进一家火锅店。小洁兴致勃勃地点好餐,放下平板,意犹未尽地拿起杯子,含着吸管口齿不清地说:“累死我了!”
连休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句,立刻遭来小洁的白眼。小洁闷闷地用吸管搅动饮料,褐色的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价格方面我不太懂,为什么不让我压他们三个点呀明明有余地的!”小洁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公式:“他们已经没别的选择了,你为什么不再压低一点啊”
“你要考虑到研发的成本和市场收益,不能只看纸上的利润..”连休给小洁普及了一下行情:“两个点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小洁双手撑着下巴,嘟着嘴:“好吧!”突然狡黠一笑:“连休同志,我帮你出了这么大的气,一点回报都没有就说不过去了吧!”
“您那是替我出气么。”连休明知故问。小洁纯粹是借着这个场合来报私仇罢了。
小洁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帮你签下这张单子啦!你可以回去跟伯母交差了!不过既然..”
小洁停住没说,连休也没有问。空气安静了几秒,小洁说:“你快问我呀!”
连休扯了一下嘴角:“好的,既然什么”
小洁打了个响指:“问到点上啦!既然我已经帮你搞定了,那你是不是也要履行义务呀!”
连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镇静地说:“说说看。”
小洁奸笑地给连休倒了满满一杯水,又把小零食推到连休面前,“我想去雾陵上学。”
连休脱口而出:“你疯了!”说完意识到自己失态,喝了口水掩饰尴尬。
小洁嘟着嘴:“我喜欢那边,帮帮我!”
连休揉了揉眉心:“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