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暗了。
只是吃了顿饭的时间,远在天际线的晚霞已经蔓延到了头顶上。
连休抬头看着天上那一片猩红色的残云,伴随着空气中的花草香竟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前提是置身在安静的环境下。
刚开始感慨,旁边的人就开始闹腾起来。右臂攀上了一只温暖的手,视线里出现了一根手指。
“同桌你看!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
戚流兴奋的声音彻底打断了连休的回忆,连休顺着戚流指的地方看去。
勉强能看到月亮,天上除了云和月,连只鸟都没有。
“激动什么。”连休仔细地搜寻着戚流所说的星星究竟在什么地方。
“明天就考试了,你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了。”
连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脚步也随之停下。
见不到了吗..
戚流双手枕在脑后,抬着头并未注意到与之通行的人已经停在原地,仍自顾自地往前走:“同桌,这颗星星是金星。”
连休快步跟上去,跟戚流并排走着,步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致。连休偷偷看向戚流,戚流嘴唇微微张开,斜阳残云收进了这双清澈的眼中,随着眨眼忽明忽灭。
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上戚流的脸,面对眼前人的惊愕失色,手上传来的温度让连休慌了神。
连休自诩见过许多大场面,却因这种小事变得不知所措。尴尬之间,连休捕捉到了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补救方法。
“你脸上有东西。”连休强装镇定地用大拇指扫了扫戚流的脸,放下之后避开戚流的视线自顾自地走着。
傻逼吧,戚流的宝贝怎么办?
连休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量往下压,打断了连休的思绪。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腕上的红绳在落日的余晖里甚是好看。五只手指在肩膀处轻点着,点得连休心猿意马。
连休任由戚流揽着肩膀,被戚流带着往前走。刚要开口说话,脸就被戚流的手强行偏过,脖子因为戚流这一下咔咔作响。
“同桌!你看今天的树真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连休想把头回正来缓解不适,刚转过去又被戚流强行转了回来,余光瞟见一对坐在凉亭里拥吻的情侣,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你看这棵树,它,呃,它今天特别绿。”戚流一边尬笑一边说出了这段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然后呢。”连休笑了笑,顺着戚流所指的方向看去,枝繁叶茂的树底下铺满了茉莉花,心静下来时还有一股茉莉的清香钻进鼻间,沁人心脾的花香把前几天被戚流扇肿的仇恨一扫而光。
“然后,它还特别长。”戚流眼神飘忽不定,另一只手拇指贴着食指虚握在一起,不停地在空中顺时针做着莫名其妙的手势。
此举被其他路过的学生看到之后不禁打趣:“流哥这是在给同桌亲自教学?”
连休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禁皱眉,在他说话之前戚流就已经在解释自己的手势:“我这是在教我同桌活动腕骨,给考试加个buff。”
“真的有用吗?”
“害,人生在世,总要尝试。”戚流头偏了过去,甩了一个特别精神的头,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刚才是玩笑随意的眼神,现在眼珠子瞪大,显得有些智慧。在点头的时候眉毛用力往上抬,内双眼皮直接消失,下巴用力提起,一脸正义地说:“相信你们已经从我真挚的眼神中读出了四个字。”
“心诚则灵?”一学生说。
连休诧异这学生的想法,从戚流坚定的点头和智慧的眼神里只读出了四个字。
坑蒙拐骗。
戚流双手一拍,手背朝上快速向两侧分开:“没错,心诚则灵!这个手势的原理在于,手腕有一根神经连接大脑,只要手腕活动到位,整个人就会福至心灵,茅塞顿开,可以从脑子里擒来正确答案。我把这招称为手到擒来法。”
连休翻了个白眼,这段话这么生硬,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
可那群学生大概是走投无路,居然真的点头拍手称快:“谢流哥向吾等传授秘诀!”
“不客气!”戚流随意地挥了挥手,重新搭上连休的肩膀。
“你像个魔教中人。”连休看着一群祖国的花朵转着手腕离开,还听到一个学生说转一只手不够怕活动不开,要转两只手才能达到戚流所说的效果。
“我就随口一说,我哪知道他们当真了。”戚流重新抬头看向天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嘴唇之间只留了一个小口,呼出来的气吹起了戚流额前的刘海。今天的他没有梳背头,头发自然地散落,俨然一副乖巧的模样。
并肩走到教学楼楼下,舒娟提着两袋东西步履蹒跚地走来,右手的青筋暴起,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领口有些微湿。
戚流和连休想都没想,走到舒娟面前,自然地伸出了手。舒娟也没有客气,把两袋东西递了过去。
连休低头看了一下,一袋是牛奶,另一袋里面是巧克力。
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怎么就你一个人?”戚流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舒娟,舒娟展开了一张纸巾擦试着额头的汗。
“多大点事儿。”舒娟挥了一下披在肩膀的头发,头发落下时带起的那阵风驱赶着身体的闷热。随手扎了个头发之后手扶着栏杆走上了楼梯。
“害,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好了,对吧同桌?”戚流朝着连休眨了一下眼睛。
微笑的唇形,露出的虎牙,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勾引。
落日的余晖照在长长的走廊上,将走廊尽头的唯一的影子拉得很长。虞朝阳弯着腰,手搭在铁栏杆上,一只手撑着头,眼睛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嘿,”舒娟巧笑嫣然地拍了拍虞朝阳的手臂,“你杵这嘎哈呢?”
虞朝阳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搭在铁栏杆上,目光始终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聊会儿天呗?”
舒娟回头看了一眼戚流和连休,用眼神示意他们离开。手插进裤袋里,摸出了一张五毛。这张五毛又软又皱还有些掉色,一道裂痕将这张五毛一分为二,又被人用透明胶带粘了起来。舒娟用食指和拇指夹着这张人民币,伸到虞朝阳手边:“咱聊五毛钱的?”
虞朝阳低下头看着舒娟露出了微笑。因为嘴角天生向下,加上满脸横肉,笑起来有些凶狠。轻轻地拿过那张五毛,对折后放进了口袋里:“好啊,我叫虞朝阳,嘉树生朝阳的朝阳。”
舒娟的手也搭在栏杆上:“我叫舒娟,千里共婵娟的娟。”
连休没有多问,跟着戚流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戚流的手拍在开关上,白炽灯照亮了整个教室。
“同桌,把东西分一下,人手一个。”
连休照做,跟在戚流后面把袋子里的巧克力放在桌子上。
教室里的两个人沉默地分完东西,默契地回到座位上做着自己该做的题,走廊上的两个人已经聊到了未来。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了,星星寥寥可数,月亮也不知何时隐去。
“诶,同桌。”戚流趁连休放下笔的时候敲了敲连休桌子,从桌肚里拿一条还未开封的抹茶糖攥在手里。
连休看着戚流奸诈的笑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明天我们要不要叛逆一点?”戚流挥了挥手里的糖,朝着连休坏笑挑眉。
连休给了戚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挑了一下眉毛作为回应。
四班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却没有几个人说话,只是将桌子上的牛奶和零食放在桌子的左上角,然后默默刷题。
直到张琴进来,刚到讲台处站定,底下的学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抱拳说:“老张。”
连休是被戚流拽起来的,庆幸反应够快学着抱拳问好。
张琴笑了笑,弯腰抱拳:“各位壮士,请坐!”
众人依言坐下。张琴将碎发挽到耳边,双手撑着讲台:“仪式即将开始,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张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端出来一口低沉有力的嗓音:“下面,有请我们的年级第一为大家开盖!”
戚流一脸严肃地走到门边,拿起第一瓶牛奶时,只见第一个学生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在一声响亮的“乐观长寿”后,瓶盖也随之开启。
“谢年级第一亲自开盖!”
连休看着这群青少年一个比一个虔诚地喊出班训,心里万般疑惑,终究还是没机会问出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仪式和语句都是四班的传统,身为其中的一份子,照做就是了,可是这怎么有种误入邪教的感觉?
戚流来到连休面前,拿起牛奶朝着连休眨了一下眼睛,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严肃眼见就要绷不住了。
连休闭上眼睛喊出了班训,牛奶瓶却没能如愿打开。戚流的身子突然向前倾,连休的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戚流的胸膛,等戚流拿到自己那瓶还没开的牛奶时,手臂用力将戚流托起。戚流一下就把那瓶牛奶打开,递向连休。
连休双手接过牛奶放在桌子上,目光投向回到位置上的戚流。
戚流喊完班训,拍了拍玻璃瓶的底部,手再一次触碰盖子,一用力就把盖子打开了。
张琴满意地点头,双手相扣在腹部,清了清嗓子:“上巧克力!”
四班学子拿起桌上的巧克力,陷入了跟包装袋的战斗,输给包装袋的同学会寻求旁人的帮助,以求保持一致。
张琴一个个地看过去,确认大家都打开巧克力后,拿起自己那块巧克力端着嗓子说:“全力以赴!”
无论男女,都豪爽地将巧克力一股塞到嘴里。连休一脸懵逼地跟着吃巧克力,偷偷看向戚流,戚流的目光在张琴身上,带着浅笑咀嚼着这块甜得刚刚好的巧克力。
等众人吃完,张琴举起讲台上的牛奶,“干了这瓶壮行奶!”语气中的坚定不移加上今天这身全黑的搭配,竟有一丝英勇就义的感觉。
不少人跟自己的同桌碰杯,互道祝福喝下了这瓶牛奶。
“同桌加油。”戚流认真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个人明明是个话唠,论赞美和鼓励的褒义词,能说的过戚流的人屈指可数,可每当这种时候总是这四个字,从开学说到期末。
“稳坐第一。”连休心中懂戚流的真心,也带着同样的真诚和期望去回敬。
班上恢复了课间那般吵闹,张琴也没有过多管束,只是宣布了一句“礼成”就拿着牛奶离开了教室。戚流带着笑意用瓶子撞向连休的瓶子,瓶子里的牛奶险些洒了出来。戚流毫无愧色地仰头开始喝牛奶。
连休笑着喝了一口就盖上了盖子,从桌肚里拿出卷子时,戚流凑了过来。
戚流的嘴角有一点奶渍,眼睛弯弯地盯着卷子上的大题,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攥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拿着还未盖上的牛奶瓶,瓶里还有一大半没有喝完。
“怎么了?”连休的手指捏着纸张将卷子翻面,继续着上次没写完的题。
“不会的题记得问我,不用跟我客气。”戚流盖上了牛奶盖,左手转起了笔。这个天天吊儿郎当的榜一当得忒快乐了。
连休抬头看到空了一大半的教室,心里突然就有了别的想法,“你今晚什么打算?”
戚流不解地皱眉:“教你,洗澡,睡觉。”
连休朝着门外努了努嘴,大拇指指向门口,头歪了一下:“上操场逛会儿?”
戚流抄起桌上的牛奶,揽过连休的肩膀:“走着!”
何广博用手肘怼了怼秦观,对着秦观挑眉,秦观了然于心地点头。
戚流和连休来到操场,连休分了一个耳机给戚流,放的是戚流手机里的歌。就算明天就要上考场了,今晚的操场仍然有很多学生,只是有些光明正大规模最大,有些偷偷摸摸甜甜蜜蜜。
戚流插着口袋跟连休并肩而行。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个人的步伐逐渐变得一致,沉默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不少人前来邀请戚流一起娱乐,都被戚流一一婉拒。连休沉默地听戚流拒绝别人,手里的牛奶瓶握得更紧了些。
“同桌,你在笑什么?”戚流拧开牛奶盖,笑着碰了一下连休垂落到腿边的玻璃瓶,牛奶在倾斜的玻璃瓶中荡漾。
正如连休的春心。连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管理好表情,居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要说吗?还是再等等?
“我..”连休刚说第一个字,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突然小跑到戚流面前停下。
不少人已经停下自己的事情,视线都投向了这边,还往这边靠拢,逐渐围成了一个圈,将三个人圈在中心。
女生抬头看着戚流,脸色不太自然,腹部的手指绞到一起,女生往旁边的姐妹团瞟了一眼,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流哥,我喜欢你。”
吃瓜群众们虽然好奇,但没有起哄说“在一起”。
戚流笑了笑,盖上了牛奶盖。
“我很欣赏你敢于直面真心的勇气,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没有办法去接受另一个人的好意,谢谢你的喜欢。”
女生仿佛早有先见,此时没有过多的悲伤,笑容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戚流和女生对视,认真地倾听女生说话。
“你那条朋友圈是为了喜欢的人吗?”
戚流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谢谢你。”女生甜甜地笑着朝姐妹团走去。
戚流和连休还困在人堆中。戚流重新拧开牛奶盖,碰向连休的牛奶瓶。“同桌,你还没说呢,刚才在笑什么?”
连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不知道是瓶子碰撞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连休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好,”戚流温柔一笑,走在连休前面,带着连休离开人群。
两个人各怀心事,回宿舍的路上一路无话。四楼的灯还没有打开,阳台那头的两扇对立面的门还敞开着,只有温柔的月光从阳台门照进来,洒在地上泛着白光。
戚流打开了走廊的灯,跟在连休后面走进了402。
连休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往小阳台的方向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撞到戚流,这才发现戚流一直跟在身后没有回自己的宿舍。
“同桌,现在还早,你要学习吗?”戚流坐到了凳子上,手握着玻璃瓶的上端,眼神迷离地看着天花板,晃动着瓶子里的牛奶。
连休只觉得凳子上瘫着一个憨憨。“缘分天注定。”
“好吧,你没有心思学我教了你也听不进去,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戚流决定将憨憨贯彻到底,调整了一下姿势,腰部中空,下巴贴着左边的锁骨。
“洗澡,睡觉。”连休拿上衣服往小阳台走去,头也没回地留下这句话。
连休洗完出来,宿舍门紧闭着,两张床上没有像预想那样躺着一个人,宿舍连戚流的影子都没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茶缸,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牛奶,茶缸下压着一张便利贴
-晚安.
连休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将便利贴放进夹层里。
晚安,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