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衡你醒啦?”
睁开眼睛,四下是雪白的墙壁,还有围着熟悉和陌生的面庞。
“这是在哪儿?”明明前一秒还在和一朵打电话,怎么突然穿越到全然陌生的地方,每一个细胞都很沉。林潇衡挣扎着坐起来,在脑袋里绞尽脑汁地回想。
“都忘了吗?你去机场的途中出了交通事故,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好心的白人医生又安慰道,“不过放心,你已经没事了,睡这么久可能只是太累了。”
他……睡了两天?
那么他根本没有回国,也没有见到一朵,甚至没有登上飞机?林潇衡讷讷地愣住了,可是梦境太真实了,他甚至还能听到一朵回荡耳畔清脆的笑。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来自新加坡的小师妹激动地眼眶红红,“你不在,整个实验节奏都乱套了,教授都发愁说没你不行。”
林潇衡不可置信地摸到手机,网页上看到林以安结婚的新闻,又翻到订票记录显示是两天前,状态是“已过期”。
把头埋进被子里,想到自己连在梦里都是刻意的冷漠决绝,心底知道程一朵想要的只是那么一句话,可是自己就是没有说,眼睁睁地看着她纠结万分。
复杂情绪一下窜到胸前,他怎么糊涂了呢。
程一朵早就搬了新家,不住在对门了。
妈妈住院体检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小区的后门外建了商业综合体,也不会再有人在那里放烟火。
是他在昏迷的时候虚构了一场旅行,把所有没兑现的诺言统统走了一遭,醒来的时候却更加空虚寂寞。
那么她,现在好么?
“先喝点水。”郝胜男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走了所有人,病房顿时安静下来。
“谢谢。”林潇衡抿了一口温水,“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留下来……陪你。”郝胜男的声音低下来。
“怎么,怕我照顾不了自己?”林潇衡自嘲一笑,“刚刚医生也说了,我明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实验室见。”
“不是,听说林以安结婚了……我怕你……担心她……”见林潇衡表情一沉,郝胜男又心虚补充道,“不过,实验项目赶得紧,看你也没时间想别的。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提着包匆匆离开病房,郝胜男哭了出来。
她卑微又小心地试探,生怕他心里那一点点种子生出了芽。她每天认真地祈祷,程一朵呀,你要过的特别好,特别顺遂,特别不要林潇衡担心。这样,以林潇衡的性子,才能真正地放下。
那天在实验室,她看到林潇衡在对着林以安结婚的新闻发呆,就知道有些种子,即便在真空的环境里,也一样有生命。
但她根本毫无选择。
在课业压力繁重的大学,她引以为傲的英语水平在专业实验方面捉襟见肘,要不是林潇衡推荐了一把,她甚至都不会被重点实验室录用。骄傲如她,怎么轻易接受自己的平庸无能?
光是想想,心头一紧。
林潇衡爱上她,是小概率事件。
但是留在他身边,也并没有想象的难。
不计后果地对他好,好到他内疚就可以了。
退一万步讲,至少也占着近水楼台,把他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在他失意的时候送上适时的安慰,比那些隔着千山万岁的挂念要靠谱得多。
而且,几年下来,她也从没见过这两个人有任何联系。就算他一时冲动有了回国的念头,命运不也及时阻止了吗。
天时地利人和,她始终比程一朵高好几个级别。
想到这里,郝胜男稍稍松了口气,她折回去透过病房的玻璃朝里望,林潇衡安静地躺在那里,也就一扇门的距离,她释怀了些。
“你男朋友?”白人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用蹩脚的中文问。
“不,不是啦。”郝胜男的脸刷得红了,她慌不迭地摆手,“我回去了,拜拜。”
英国的秋天格外清朗。
校园的风逆着阳光肆意游荡,林潇衡再次站在实验楼下,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好像光顾着忙,从来没好好打量过这所校园。
刚坐下,小师妹把厚厚的一沓材料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请他校对。
“你的,没加糖。”郝胜男将咖啡放下,又拖来一把椅子坐在身边神秘地问,“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咱们导师好像想推荐你留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实验室的其他同学都羡慕死了。”郝胜男压低声音。
“哦。”林潇衡翻了翻手里的材料,没有抬眼看她。
“喂,清醒一点哦!”郝胜男将咖啡向里推了推,“万一导师问你意见,你可得想好了再回答。”
“嗯,好。”
郝胜男悻悻而回,桌上的咖啡散发着熟悉的香味。
林潇衡抬起头,透过侧窗看向外面,心里有什么慢慢裂开,很痒,很疼,却发不出声响。
如果说不眷恋这里开放的学习环境,是假的。
没有在这些新鲜又精准的仪器里找到成就感,是假的。
从最开始研究文献的生涩痛苦到现在游刃有余,这一段短暂的路,他迷茫地摸索了好久。
每一次站在各色灯光照耀下的舞台,当他将这些数据变成力量,即便不需要任何表情,观众的眼睛里也有呼应的光。
这些光,都曾经是他的理想。
打开手机,看到那张过期机票的订单。
点了“删除”,再点“确定”。突然想起很遥远的一个冬天,傍晚集训营下课,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无趣又迷茫的时刻,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到了程一朵红扑扑的笑脸。
可能是时间久了,他已经具体想不清她的样子,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有那天黑压压的云。
“发什么呆?”小师妹笑着在他桌子上弹了弹。
“没,没什么。”林潇衡收回了思绪。
“那……我今天可以请会儿假吗?”小师妹噘着嘴说,“前两天你在医院,我被导师拉在这里改材料没时间陪他,男朋友生气了,我想去哄哄他……可以吗?”
林潇衡笑了起来,“快去吧。”
“别告诉导师哦。”小师妹飞一般地跳起来,不一会儿就从实验室消失了。
周遭安静下来,林潇衡忽然意识到,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其实就已经失去了程一朵。
思绪沉甸甸地在回忆里穿梭,这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区,甚至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做到,只是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觉得尽快把学分修完就能回到她身边,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手拉着手,把静好的岁月走完。
他竟然忘了,事情不会向自己预期的发展,缺席的陪伴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再有机会重来。林以安在她身边,不管最后他们是否能在一起,自己都已经成了局外人。
她的笑容成为了很多志愿者的标签。
她的科研成果出现在各种杂志上。
而他,已经开始通过谷歌这样的搜索引擎来打听她的消息。越无声无息,越不发一言,越与她的人生背离。
在梦里,程一朵一遍一遍地问,你喜欢过我么。
他看着她生气,看着她流泪,却始终不曾松口。
到现在自己都不确定,他以为坚定不移的,或者必然存在的,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在梦想和程一朵之间,究竟是谁成全了谁。
从窗外飘进一根羽毛,极轻,极安逸,悬浮在呼吸上游,当年身边的程一朵抿着嘴直笑,目光追随着羽毛开启了流浪的旅行。
那时多么年少,所有故事都安排得刚刚好。
那么或者,这两天的昏迷不是梦,这几年的不清醒不自知才是一场大梦。
没等到他清醒,机票早已过期。
就算几天前他如愿回到她身边,又能改变什么呢?一切都物换星移,不会再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不会再有恰到好处的拥抱,只有散落一地的,被时间切割过的沉默。
“想什么呢?今天奇奇怪怪的。”郝胜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咖啡都要凉了!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反正项目材料基本上已经定稿了,你稍微扫一眼就行……”
“你……为什么想留在这里?”林潇衡一晃神,脱口而出。
“因为,这里很好啊。”这是林潇衡第一次问她实验之外的话题,郝胜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结巴了几个字之后补充道,“我爸妈也一直说,国外的生活环境、人的素质总归是要高一点的。而且,这里机会也多。”
“哦。”林潇衡收回了目光,不再说话。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郝胜男笑着嘀咕道,她收好林潇衡手中的材料塞进书包,“你还是回去睡会儿吧,我晚点给你送吃的。”
她很高兴,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变化。
具体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但一定是在往好的方向。
伴随着林潇衡这一次的车祸,也许她的好被因祸得福地看到了。想到这儿,她用更加温柔的语气说,“你呀,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我知道了,谢谢。”林潇衡背上书包,转身走了。
身后的郝胜男几乎就要欢呼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拒绝自己的关心,甚至还说了谢谢,她确确实实地离胜利又近了一些。
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她真的有可能和林潇衡一起留在这座城市,欣喜几乎就要从胸膛溢出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到底还是把冰山捂热了。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满足,她蹦跶到天台上,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用力喊了几声。
天道酬勤,这话简直是太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