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出差了,说冰箱里有吃的,我给你拿。”林潇衡挂了电话,为沙发上的程一朵打开了电视。
凌晨已经收不到什么频道了,全是金项链和保健品的打折促销。
“睡衣我拿好了,你快去洗个澡。”林潇衡小心地弯下腰,推了推她,“吴双发短信说,钱美丽已经醒了,状态也好多了,陆耀辉在那儿陪着呢。”
“嗯?”程一朵眼睛有了些许神采。
“走啦。”林潇衡拉着她到洗手间,打开手龙头,耐心地将她的手搓了一遍又一遍,红色的血迹渐渐消失,僵直的程一朵也慢慢恢复了知觉。
洗好澡回房间,喝完床头的热牛奶,听到门外林潇衡沉稳的“晚安”,程一朵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切只是盛大的幻想。这是准备高考的某个夜晚,太累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个长长的盹,醒过来就好了。
关灯闭眼,在牛奶的香气中渐渐昏睡过去。
是一个由零星片段拼凑起来的来势汹汹的梦。
钱美丽拉着她去买黑车,黑车老板是陆耀辉的样子,相爱,撕打,夏雪在一旁微笑鼓着掌,陆耀辉的钱到处飞,钱美丽割开自己的血管,倒在了血泊里,红色血液铺天盖地,无法呼吸,无法呼喊。
惊叫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在黑暗中喘着气,四下的空气都凝固了。
“一朵,你没事吧。”林潇衡在外面敲了敲门。
程一朵跳下床,打开门一头扎进他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潇衡摸摸她的头,“一个很短的噩梦而已,没事了。”
这个心绪难平的夜晚,林潇衡坐在床沿上,给她讲故事。
“第二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向这座城市,雪人搭的梯子从天而降,小女孩终于和她的奶奶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心跳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圣诞节的最后,卖火柴的小女孩死掉了。”程一朵迷迷糊糊地纠正,“哪有那样的梯子。”
“是吗?我怎么记得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总算找到个你不擅长的领域了。”程一朵的声音开始有了软绵绵的笑意。
“我不擅长?算了,还是给你讲薛定谔方程吧,又益智又催眠。”林潇衡拍着她的头,轻轻说。
“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潇衡也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梦里短暂地回到圣诞舞会,钱美丽坚定地说,喜欢就在一起,别怕分开。
他动摇过。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忍不住想,因为无法忍受孤单而结束生命,是因为真的害怕分开吧。
如果喜欢,如果在一起,怎么分得开呢。
浅浅地醒来,发现程一朵在旁边睡得深沉,眉头蹙成一团。
忍不住在她额头揉了揉,指间碰到软软的皮肤,心底电流穿过一般颤抖了下,很温暖,很安心。
定了定神,起身去楼下准备早餐。
“你的薛定谔方程果然很催眠哎。”手忙脚乱地煎好鸡蛋,看见程一朵倚在餐厅门口,微笑着看着自己,“要帮忙吗?”
“你醒了?”林潇衡走过去,示意她坐下,“那就帮忙吃光吧。”
程一朵真的饿了,她叉起一块面包直接塞进嘴巴里。
“帮你请了两天假,发呆或者放肆,随便你。”
“那你呢?”
“陪你啊。”
程一朵的脸一热,见到煎蛋上居然用番茄酱涂了个别扭的笑脸。
阳光洒进来,恬静的幸福。
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害怕,有点儿像偷偷盼望过的,家的感觉。
“吃完带你去看看钱美丽。晚上约了你妈一起吃个饭,时间来得及的话,请你看个电影。”林潇衡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只要跟着他就好。
抬眼看着对面的男生,他也在看自己。
脸又一红,直接吃噎着了。
医院里,竟然出乎意料的一片祥和。
钱美丽的父母和陆耀辉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从国家大事聊到就业形势,见林潇衡和程一朵来了,默契地让出个座位。
“美丽啊,你要是有小陆一半的懂事就好了。”母亲的笑容挤在一起,“怕我们累着,硬是带我们去了五星级酒店,一开就是一个星期,说方便照顾你。医药费全是他付的,都不要我们操心,这男朋友真是没话说。”一脸溢于言表的满意。
“他不是我男朋友。”钱美丽嘟着的嘴唇还是苍白,但明显有了生机。
“傻孩子,净瞎说!”母亲打断她,“不是你男朋友,对你这么好?小两口吵吵架难免的嘛,不要说气话,不然到哪儿找这么个好男人?”
钱美丽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将她母亲拉出病房,“没见美丽的朋友来了嘛,我们出去。”
虽然关系还不明朗,但至少陆耀辉的出现,替钱美丽抵挡了很多不可预知的暴风雨,程一朵还是松了口气。
“好点了没?”面对虚弱的钱美丽,程一朵还是心有余悸。
“好了好了。”钱美丽笑起来,“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个爱哭鬼一直喊,钱美丽你不要死,救命啊,救命啊!本来都快睡着了,硬是被你吵醒了!”
大家都笑起来,随后程一朵的眼睛红了。
“爱哭鬼,你又来!”钱美丽伸出手擦了擦她的泪,“这不是好好的吗,好像死了一回,发现活着也没什么好怕的。”
“呸呸呸,死什么死!”陆耀辉立刻喊停。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的地方站着夏雪。
她失魂落魄地藏在阴影里,握着已经没电了的手机。
凌晨时分从医院离开,中途没忍住给林潇衡打了电话,没有接。又给陆耀辉打了电话,也没接。她好像突然被全世界抛弃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进学校旁边的酒吧叫了瓶酒,等他们回电话。
毕竟,林潇衡再无视她,从前的陆耀辉永远是第一时间跟在身后的,他变化得再快,也不可能对她的未接来电视而不见。
喝了大半瓶酒,心里一沉,突然害怕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又接着打了无数个电话,直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将剩下的酒全部灌进嘴巴里,寂寞膨胀地无比巨大,整个人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夏雪?”同样带着酒意的张白白晃着杯子坐在她身边,两个看起来都不快乐的人碰了一下酒杯。
因为难受而全身燥热,夏雪突然特别渴望亲密关系,拥抱、融化、发泄,所有能证明存在的事情,她都渴望。她捧起张白白的脸,直接吻了上去。
张白白没有推开她,同样炙热地回应她。
最后,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着,走进了附近的宾馆。
炙热地交融让她清醒过来。
一切轻轻地落到现实,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张不算熟悉的面孔,更多的寂寞却猛地释放出来。
她想喊停,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原来漂亮如她,也终究落魄一人。
饥不择食地取暖,一边需要着,一边抗拒着。
“早上好,我待会儿第一节课,先走了。”张白白整理好衣服,轻快地转身。
夏雪侧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陆耀辉拥她入怀的亲亲一吻。
那是她曾经厌恶无比,总想方设法逃开的仪式。
但张白白不爱她,他可以春风化雨地和她激情,却吝啬唇边最简单的一个吻。
“对了,上次程一朵去福利院那事儿,虽然没成,还是谢谢你。”张白白同样没有感情,跟程一朵有关的对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利剑,亮闪闪地指向自己。
“别提她。”夏雪扭过头,“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张白白一脸诧异。
如果他死缠烂打地要求在一起,夏雪定然拒绝,可他毫不在意的神色,却让她纠结起来。
“你觉得呢?”仰起头睁大漂亮的眸子,依旧是高傲的。
“夏雪,不可否认你很美,咱们学院想睡你的男生估计得从教学楼排到实验楼。”张白白说,“但我不一样,美丽的皮囊我们各取所需,一起生活的话必须是有趣的灵魂。
很显然,我还没看出来你有。”
“混蛋!”夏雪拿起身边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你去死吧!”
“说实话,程一朵长相不如你,身材不如你,成绩不如你,哪儿都不如你,我也不明白怎么会看上她,那天从福利院回来,其实我是想和她发生什么的,可是她一哭,我却下不去手。”张白白叹了口气,“害怕伤害她,也有可能是知道,如果碰到了底线她真的会崩溃。你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别说了,滚!”维持不了表面的骄傲,夏雪抬起手,将所有抓到的东西统统往对面砸,她觉得羞辱,觉得丢脸,自己竟然贱到在这么个男人身上找温暖。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长期的……伙伴。但不谈以后,也不谈爱。”张白白丢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夏雪抱着自己,哭了。
没有去上课,想去医院看看钱美丽的情况,竟然看到眼前四个人温情脉脉地坐在一起聊天,好像因为这场灾难而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而她从没正眼打量过的陆耀辉,正在认真地给钱美丽换药,现在看过去真的像一个可以依靠的成熟男人。
不知道站了多久,钱美丽似乎困得睡着了,陆耀辉看着点滴守着她。
正准备离开,林潇衡恰好从身边走过,扬起了一阵风,他低着头,温柔地和程一朵说话。
待会儿想吃什么,重庆火锅好不好?街角那家新开的有五星推荐哦。
还是去吃日料,吃完还能在商场逛会儿。
晚上8点的电影来得及吗,票定好了不能反悔哦。
……
程一朵温和地笑,一脸天真无邪。
只有面对她,他才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安排好。
说最多的话,有着最丰富的表情。
她高贵如天使,而自己永远卑微如蛆虫。
而现在,前面不会再有人等她,而自己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