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这条路走了很远,才找到一扇门。这扇门打不开:他们沿着树篱另一侧走下去,越过树篱,踩进齐脚踝深的水里,走了几分钟,又沉重地走上一个小坡,看不见那火堆了。火堆再次映入眼帘的时候,在他们左边很远的地方,比他们想象的要远得多。
在此之前,珍还没有怎么考虑过他们会碰见什么。可他们一边走,她就渐渐意识到厨房里发生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导师让男人们向妻子告别。他也祝福了他们三个人。现在看来,在这个湿漉漉的夜里,在犁过的田野里艰难跋涉,就意味着死亡。死亡这是老生常谈(就像爱情一样),诗人也为死亡写过诗篇。原来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这不是关键。自从离开艾奇斯托之后,耳濡目染,珍打算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死亡。一直以来,导师总有意在某时或某种情况下,把她给予马克,或给予马莱蒂,但无论如何就是从来不留给自己,对于这一点,珍早已没有了任何怨恨。她已经接受了。对于马克她也没怎么想,因为一想起他,就会让珍越来越怜悯和愧疚。但是对于马莱蒂呢?到现在为止,她也从来没想过马莱蒂。她对艾迪尔确实存在这一点并不怀疑;也没有怀疑过艾迪尔服从于一个更强大和更隐秘的生灵……导师也服从于它,所以整栋房子,包括迈克菲在内,都听其号令。即便她曾经想过,这一切,就是她在学校所学的所谓“宗教”的真实含义,她也把这个想法抛在一边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令人担忧的事实,和她记忆里胖胖的丁波太太念的祈祷词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在珍看来,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噩梦留下的惊恐,恭顺带来的快乐,闪烁的火光,还有导师的门下传出的异声,还有这场黑云压城时的伟大战斗;另一个则意味着教堂长椅的气味,描绘救世主的骇人石版画(当然是那种七英尺高,脸像得了痨病的姑娘的版画),还有坚信礼课上的尴尬,神父们惴惴不安的殷勤态度。但此时,若要真的面对死亡,这想法便无法抛在一边了。因为此时似乎一切皆有可能。世界已经变得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四周的屏障已经破碎无余。任何事都可能发生。马莱蒂可能就是上帝,正是如此,无须多言。死后可能确有生命,有天堂,有地狱。这个想法刹那间在她心中滋生,就像一粒火星落入刨花之上,片刻之后,她的思想便如大火熊熊燃烧或者说,仅仅是在角落里还能发出不同的想法。“可是……可是这不可能啊。应该有人告诉我的。”此刻,她还没有想到,如果真有这些生灵存在,它们可能完全就是她的死敌。
“小心,珍。”丹尼斯顿说,“那儿有棵树。”
“我我想那是头母牛。”珍说。
“不,那是棵树,你看,那儿还有一棵。”
“嘘,这就是珍说的那片小树林,我们已经快到了。”丁波说。
他们面前隆起一道二十码高的土坎,正对着火光。他们把那片树林看得一清二楚,也能看到彼此的脸,都是很苍白,闪着光芒。
“我第一个走。”丁波说。
“我真是崇拜你神经如此坚强。”珍说。
“嘘。”丁波又说了一次。
他们轻手轻脚地慢慢走到坎边,停住脚步。在他们下面,小小幽谷的中间,燃烧着一团大火。四面遍地是灌木,随着火焰的起落,灌木的影子变化不定,难以看清。火堆那边似乎搭着一个粗制滥造的帆布窝棚,丹尼斯顿还以为那是一辆底朝天的大车。在他们和火堆之间,则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只壶。
“这里有人吗?”丁波对丹尼斯顿耳语。
“我不知道,等一下。”
“快看!”珍突然说,“在那!在那火苗偏向一边的地方。”
“什么?”丁波说。
“你看不见那人吗?”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我看见了一个人。”丹尼斯顿说。
“我看见了一个普通的流浪汉,我是说那人穿着现代的衣服。”丁波说。
“他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我们得下去。”丁波说。
“这里能下得去吗?”丹尼斯顿说。
“这边不行。右边看来好像有条路下去。我们得沿着坎边走,直到找到路下去。”丁波说。
他们低声交谈,雨似乎快停了,火堆的噼啪作响声盖过了其他声音。他们谨慎地沿着山谷边,在树丛间潜行,就像害怕敌人发现的士兵一样。
“停!”珍突然低声说。
“怎么了?”
“有个东西在动。”
“哪里?”
“那边,很近的地方。”
“我什么也听不见。”
“继续走吧。”
“你还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吗,珍?”
“现在没声音了。刚才真的有东西。”
他们又走了几步。
“慢!”丹尼斯顿说,“珍是对的。那里有东西。”
“容我说一句吗?”丁波说。
“等一下,”丹尼斯顿说,“就在那里。看!真该死,是头老驴子!”
“我正想说呢,”丁波说,“那人是个吉普赛人:是乞丐之流。这是他的驴子。不过我们还是得下去啊。”
他们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他们走下了一条印着车辙、泥泞的草路,曲折而前,直到整个山谷展现在面前。从这里看去,火堆已经不在他们和帐篷中间了。“他在那儿。”珍说。
“你看得见他吗?”丁波说,“我的眼神可不如你。”
“我看得一清二楚,”丹尼斯顿说:“那是个流浪汉。你看不见吗,丁波?一个老头,胡子乱糟糟的,身上裹的东西勉强能看出样子,好像是一件破烂的英国军式厚呢大衣,还穿着一条黑裤子。你看,他那只左脚伸了出来,大脚趾还破洞而出了呢。”
“是那个?我还以为那是段木桩呢。不过你的眼神比我的好。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一个人了,亚瑟?”丁波说。
“呃,我刚才觉得我看见了。不过现在又不敢肯定了,我想我的眼睛也累花了。他坐得一动不动,要真是个人,那他肯定睡熟了。”
“要不就是死了。”珍突然浑身一阵han战。
“好,我们得下去看看。”丁波说。
不到一分钟,三个人就走进了山谷,走过火堆。窝棚就在那里,有人曾经笨手笨脚地打算在里面铺床睡觉,地上还扔着一块锡板,洒下一堆火柴和烟斗里吸剩的烟丝,却看不见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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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傻小子身上显显本事。你所有的点子都是三心二意的:拿谋杀的事情来威胁他,逮捕他,把他扔进牢房一夜好想个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在这些也许根本没效果的事情上瞎忙一通?按我的手段,只要二十分钟,我就能让他回心转意。我知道他这类人。”“仙女”哈德卡索小姐说。
同样是那个湿漉漉的夜晚,大约十点钟,哈德卡索小姐在副总监书房里对他说话。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弗洛斯特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