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珍都不予关心。她这些天只不过是在“混日子”。没准哪天马克就让她去伯百利。没准他又放下了整个在伯百利的计划,回家来了他写的信既简短,又满腹怨言。也许珍自己要去圣安妮见见丹尼斯顿夫妻。她还在继续做梦。不过丹尼斯顿先生说对了:如果你把这些梦当作“新闻”,感觉就好多了。要不是这样,她简直没法忍过这些夜晚。有一个梦,她一再做,梦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像是躺在床上,但床边好像有什么人,这个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坐下来看她。他手中拿着笔记本,时不时写上一条。要不就一动不动地坐着,专心致志而又耐心十足就像是个大夫。她以前曾见过此人的面孔,现在则熟悉得清清楚楚:夹鼻眼镜、俊美、很白皙、长相出众,还有那一小撮尖胡子。以此估计,如果此人也能看到她,那对她的长相也是了如指掌了:因为此人研究的对象无疑就是珍本人。此事刚发生时,珍没有写信告诉丹尼斯顿夫妻。即便第二次发生时,珍也把信一压再压,直到超过了寄信的时间。她有种希望,就是她一声不吭越久,丹尼斯顿夫妻就越可能来再次看望她。她希望别人来安慰她,但是她希望不用自己再去圣安妮,不用面见“渔王”,被拉进他的圈子里去。
与此同时,马克正在为阿尔卡山平反。他之前从没有看过公共档案,现在觉得这档案真是难懂。尽管他尽力掩饰自己对此一无知,但“仙女”还是很快发现了。她说:“我带你去见开普顿,他会拉你一把的。”马克就这样大多时候和她的副手开普顿奥哈拉共同工作,此人身材高大、白头发、面孔英俊,他那一口英语口音,用英国人的话来说,是南方土话,对爱尔兰人来说,则是“该用把小刀割掉的都柏林人口音”。他自称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在莫特堡有一席之地。他对公共档案的解释,什么Q式记录,什么文件流程系统,还有他所谓的“除杂草”,马克都听得一知半解。但马克又羞于承认这一点,于是结果是,奥哈拉实际负责一手挑选文档事实,马克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写文章的。他尽力对奥哈拉掩饰这一点,显得他们好像真的在并肩协作;这样,他自然也就没法像以前那样再次反对人家只把他当一个新闻作者了。他确实是善于鼓动人的(这对他的学术生涯帮助很大,他自己倒不愿承认),他的新闻写作也大获成功。他所写的关于阿尔卡山的文章和信件现在在拥有数百万读者的各大报纸上出现,要是以他自己的名字,想上这样的报纸,是绝不可能的。他不禁有些飘飘然的激动。
他也向开普顿奥哈拉倾诉自己囊中羞涩之忧。什么时候发工资?此外,他连小钱也没有了。他的钱包来伯百利的第一夜就丢了,再也没有找到。奥哈拉哈哈大笑:“你只要去找下管家,想要多少钱都行。”
“你是说这些钱会从下个月工资支票里扣除?”马克说。
“兄弟,”开普顿说,“你一旦进了研究院,老天保佑,你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我们不是正要接管整个货币问题吗?造钞票的就是我们。”
“是这样吗?”马克气喘吁吁,又说,“但是如果你要离开研究院,他们不是要收取一大笔钱吗?”
“你真想谈谈离开研究院的事吗?”奥哈拉说,“没有人离开过研究院。至少我知道唯一一个离开的人就是老辛吉斯特。”
这时,辛吉斯特的命案侦查已经告终,定性为不明身份的某人或某些人谋杀了他。在布莱克顿学院的礼拜堂召开了葬礼仪式。
这是起雾的第三天,也是雾最浓的一天。雾气是如此浓厚和洁白,看上去都会刺痛眼睛,远处传来的声音都湮没了。学院里只能听到从屋檐和树叶上滴落的雨点声,以及礼拜堂外工人的吼声。礼拜堂内,烛火朝天高烧,每朵烛火都团着油亮的光晕,可这座礼拜堂里还是一片昏暗;要不是咳嗽声和脚步声,谁也不知道礼拜堂里已经近乎座无虚席了。柯里黑衣黑袍,隐隐显得格外魁梧,他在礼拜堂西端走来走去,时而私语,时而凝视,担心浓雾会让那些他称为“遗族”的人迟迟不来,但对于负责整场葬礼仪式的这个重担落在他肩头,却颇为乐意。柯里对于学院的葬礼非常在行。他是个完美的殡仪员;他表现得克制有礼,刚强友善,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依然不忘他是学院之父(反正他自己这么觉得)。其他人可以悲伤忘形,可他无论如何不能垮掉。曾目睹这类葬礼的陌生人,在开车离开时常彼此说:“你看看副院长那人多悲痛,但是又克制有礼。”他这么做并不是伪善。柯里已经如此习惯于掌管同僚们的生活,理所当然地把同事之死也掌握在手中;如果柯里有个能分析的脑筋,他也许会发现,他本人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即便在死者已经寿终正寝之后,柯里本人对死者的影响力,他那手段圆滑、幕后操纵的力量,依然在死者身上萦绕不去。
风琴开始演奏,湮没了礼拜堂内的咳嗽声,也压倒了礼拜堂外更刺耳的噪声:钢铁铮铮,还有不时往学院墙上扔重物时激起的震荡。但正如柯里所担心的那样,浓雾让棺材来迟了,风琴师演奏了半个小时,门口才一阵骚动。死者的家属,身着黑衣的辛吉斯特家族的男女们,一副乡下人的长相,背挺得笔直,被引入留给他们的座位。持杖者、牧师助理和监察官进来了,艾奇斯托的大教区长也进来了;然后是合唱,唱诗班,最后棺材终于进来了那就像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孤岛,在浓雾中朦胧地浮动,雾气从敞开的门口好像奔涌进来,更加浓厚、冰冷和潮湿。仪式开始了。
卡农斯托利执掌仪式。他的声音依然优美,浑然忘我的神色也同样优美,这是因为他信仰坚定,而且耳聋。他对着这个傲慢的老无神论者的尸体,读下虔诚的词语,并不因为这尴尬而内疚,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死者居然不是基督徒;而由于失聪,他对于自己的嗓音和礼拜堂外的噪声古怪的一唱一和也浑然不觉。换了格罗索普,要是在礼拜堂里的一片寂静之中,听到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大吼“你该死的大脚遮住光了,快拿开,要不我结实揍你一顿”,会吓得畏缩;但是斯托利不为所动,一无所知,接着说:“无知的人哪,你所种的,若不死就不能生。”[1]
“我这就过来给你的丑脸上捶上一拳,你等着。”那声音又说。
“所种的是血气的身体,复活的是灵性的身体。”[2]斯托利说。
“真可耻,真可耻啊。”柯里对坐在身边的财务总监咕哝着。但某些初级研究员觉得有些滑稽,他们想到,如果费文思通在场(他未能出席),他会多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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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因为顺从而获得的奖赏中,最令他高兴的莫过于进入图书馆的特权。那个惨淡的早晨他误闯图书馆后